小時候喜歡李白的“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總以為自己長大後要做一個沒有煙火氣的人，要做一個目無下塵的人。經過了世事變遷，時光老去之後，才懂得“家人閑坐，燈火可親”的道理。

喜歡看汪曾祺的《家人閑坐，燈火可親》。小時候總想離開家去外面闖蕩。随着年齡的增長，離家也越來越遠。走過萬水千山，蓦然回首，最讓人留戀的是家。汪老先生的《我的家》一文令人淚目。

表姐的“掃晴娘。

小孩子最讨厭的事情，莫過于下雨。下雨了，就不能到外面玩了。

雨老不停，我的一個堂姐就會剪一個紙人貼在牆上，這紙人一手拿着簸萁，一手拿掃帚，風一吹，就搖動起來，叫“掃晴娘”，也真奇怪，掃晴娘掃了一天，第二天多少會放晴。

小孩子多單純啊，單純地認為因為有了“掃晴娘”，天就晴了。

如今，汪老已經作古，堂姐安在？

老姨太太。

汪老的叔曾祖父有一個老姨太太。老姨太太隻有一個女兒，沒有兒子。

（老姨太太）房子很舊了，屋頂上長了很多瓦松，隔扇上糊的白紙都已成了灰色。這位老姨太太多年衰病，總是躺着。這一排房子裡聽不到一點聲音，非常寂靜……

老姨太太的女兒已經出嫁，隻有老姨太太一個獨自生活。整棟房子寂靜得可怕。

老姨太太死了，她沒有兒子，由我一個叔祖父過繼給她。這位叔祖父行六，我們叫他六太爺。

小孩子對于死亡，總是沒有什麼切身的體會，因為【老姨太太逢七，六太爺要來守靈燒紙。燒了紙，他弄一壺酒，慢慢喝着，給孩子講故事——說書，說“大俠甘鳳池”，一直說到深夜。因此，我們總是盼着老姨太太逢七。】

這位孤獨的老姨太太，就在繼子的說書中，遠去了……

希望天堂不再孤單，不再寂寞……

守寡多年，有些“魔”的二伯母。

二伯母青年喪夫，汪曾祺都沒有見過這位二叔。二伯母守節有年，她變得有些古怪。

她病了，說不清是什麼病。除了逢年過節起來幾天，其餘的時間都在床上躺着，整天地躺着……

一個守寡的女人，無兒無女，她除了在床上躺着，還能做什麼呢？終日孤寂的一個女人，終于熬不過漫無邊際的寂寞。她有些古怪，家人都說她“魔”。

二伯母是大家閨秀，接受過良好的教育。她的老師是邑中一個老名士，名師出高徒，二伯母應該是一位才華橫溢的女人。

“她的記憶很好，教我念詩，都是背出來的。她背詩，抑揚頓挫，節奏很強，富于感情，因此她教過我的詩詞，我一直記得很清楚。”

二伯父留下一張照片。

半側身，穿着一身古典燕尾服，前身無下擺，雪白的圓角硬領襯衫，一隻胳臂夾着一根象牙頭的短手杖，完全是年輕的英國紳士派頭，很英俊。

如果二伯父還活着，二伯母應該和二伯父夫唱婦随，紅袖添香，過着“賭書消得潑茶香”的日子。可是二伯母命不好，二伯父死了。從此二伯母的日子就是無盡的黑暗。

作者小時候會去二伯母的房間裡陪她一會兒。她雖然沒有兒女，但是喜歡孩子，喜歡作者。她老是叫小汪曾祺坐在她床前吃東西，吃飯，吃點心。

她精神好的時候，教我《長恨歌》、《西廂記·長亭》。

春風桃李花開日，

秋雨梧桐葉落時。

碧雲天，

黃花地，

西風緊，

北雁南飛。

曉來誰染霜林醉，

都是離人淚。

二伯母的心中也是滿滿的“離人淚”啊！看到二伯母，突然想到《紅樓夢》裡的李纨。李纨青春守寡，猶如槁木死灰。二伯母比李纨還可憐。李纨有兒子相伴，二伯母什麼都沒有。

汪家有四棵很大的臘梅花，主幹都有碗口粗，每年開很多花。

下雪之後，上樹摘花，是我的事，臘梅的骨朵很密。相中一大枝，折下來，養在大膽瓶裡，過年。

家裡還有一座土山。土山左腳，種了兩棵碧桃，一棵白的，一棵淺紅的。土山正面，種了四棵香橼，香橼花的氣味是很好的，苦甜苦甜的。

山頂有兩棵龍爪槐，一在東，一在西。西邊的一棵是我的讀書樹。我常常爬上去，在分杈的樹幹上靠好，帶一塊帶筋的幹牛肉或一塊榨菜，一邊慢慢嚼着，一邊看小說。

童年時代的作者是一個懂事的，會陪着寂寞的二伯母說話的小孩，是一個上樹摘花，坐在樹上吃着零食，悠閑地讀書的小孩兒。

汪老的童年、他的家，和我們的生活，隔着歲月的厚厚的塵埃。在他的文字裡，我們仿佛看到一個古老的、舊式的大家族。這個家族裡有許多人，有純真的堂姐，有孤獨的老姨太太、有守寡的二伯母、還有愛爬樹的小小兒童。

這個家裡不一定都是美好的，有的人有自己的憂傷，可是在作者的筆下，沒有悲傷，隻是淡淡的叙述，沒有評頭論足，沒有感慨，隻有懷念。

無論快樂還是悲傷，都随着時間走了。一盞孤燈，家人閑坐，娓娓道來的，都是懷念，過去的一切都是美好的，都是可親的，都是可愛的。

如果時光可以重來，他還是希望回到童年，去和家人團聚，閑聊，在人間煙火中，體會親情。那時候，連燈火都是溫馨的……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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