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虛觀打醮—賈母自導自演的雙簧戲

在平凡中含深意，于細節處現真章是《紅樓夢》被後世千萬人癡迷的一大原因，因為作者總是在一些看似不經意的筆墨裡，伏下草蛇灰線，讀者會不自覺地被他吸引。近幾年，《紅樓夢》第二十九回“享福人福深還禱福 癡情女情重愈斟情”，清虛觀打醮情節常常被人提起，解讀成百上千，各有角度。看過網上各種評論，總覺得有的過于牽強，有的則過于隐晦，總部令人滿意。章魚哥今天親自下場，品讀一回。

二十九回庚辰本回前批注：二玉心事，此回大書，是難了割，卻用太君一言以定，是道悉通布書之大旨。意思很明确，賈母在這一回要明确為寶玉黛玉婚事背書了。

首先，在打醮之前，元妃賞賜給賈府中人節日禮物，出乎意料的是，林黛玉得到的禮物與迎春、探春一樣，賈寶玉的節日恩賞卻與卻與寶钗一緻，比衆姊妹多出兩樣。毫無疑問，這是王夫人背後搞鬼，且背後很可能有老不要臉的薛姨媽的撺掇，要借元春之手，妄圖做實寶玉和寶钗的婚事。寶钗也很配合，迫不及待地帶上紅麝串，在賈府招搖過市，提前搞氣氛。黛玉為此吃了醋，有手帕甩了寶玉。寶玉和黛玉，賈府上下都以為是一對，隻是早與晚的事，如今風向卻在改變，矛盾已經越來越掩飾不住了。恰在此時，元妃出的懿旨，要自己出資，讓賈府打三天的平安醮，乞求平安。今天張三請村裡半仙燒紙錢被認為是封建迷信。但在古代，對賈府而言，自家皇妃讓做法事，卻是一件大事、要全力以赴辦好的正經事。

瞅準了時機，賈母要出手了，她要為寶玉和黛玉的終身大事保駕護航，驅散宵小，砍掉橫生枝節。鳳姐要請寶钗、黛玉、寶玉去清虛觀看戲，寶钗推脫，賈母卻要去，更要緊的是，賈母轉頭叮囑寶钗：“你也去，連你母親也去”，賈母的話，當然不好回絕。為了顯示熱情，把戲做足，賈母還特意打發人去請薛姨媽。不但如此，賈母還囑咐王夫人要衆姊妹都去，賈府上下女兒媳婦都願意出去聽戲，人人争先，像極了下班之前相約去KTV亂吼的同事們。賈母知道，“越發心中歡喜”。為何喜歡？因為主要觀衆（薛姨媽）确定到場了。

打醮那天，賈府男男女女半數人等，呼呼啦啦湧入清虛觀。本回書，另一個重要角色，張道士上場了。老神仙是老國公的替身，被先皇封為“大幻仙人”，被當今皇上封為“終了真人”當然不是等閑角色，況且張神仙與王公藩鎮，尤其是賈府往來十分密切，關系已是極為熟稔。賈珍和他打照面，怕他見外，還不得不跟他打哈哈，說句玩笑話。這些情節書中已有明确叙述。

張道士與賈母見面，沒寒暄兩句，就直奔主題，“托老太太萬福萬壽，小道也還健康。别的倒罷，隻記挂着哥兒”，話題精準地落到寶玉頭上。說他像國公爺，然後話鋒一轉“前日在一個人家看見一位小姐，今年十五了，生的倒也好摸樣，我想哥兒也該尋親事了，若論這小姐模樣，聰明智慧，根基家當，倒也配的過……等請了老太太示下，才敢向人說”。賈母的回答就很值得玩味了：“上回有和尚說了，這孩子命裡不該早娶，等再大一大了再定罷。你可如今打聽着，不管他根基富貴，隻要模樣配得上就好，來告訴我。便是那家子窮，不過給他幾兩銀子罷了……”。

細細看來，這段對話大有深意。第一，從前面鋪陳明顯可知，張道士常去賈府走動，對寶玉尤其上心。老太太極力屬意寶玉與黛玉相好，賈府上下皆知，張道士怎會不知道？此次，寒暄不過三句話，就開始假模假式地為寶玉提親，顯然是有意為之。賈母與張道士顯然有默契在先，今天要唱雙簧給薛姨媽看。

第二，賈母明知就裡，偏偏擺出一副開放性姿态，讓張道士給張羅打聽着。難道眼前沒有根基相當，模樣相配的女子？這說故意說給薛氏母女聽的，明擺告訴那隻老癞蛤蟆，薛寶钗壓根沒有進入考察範圍，你薛家再有錢，我也不在乎，就是找個貧寒之家女子也不會考慮薛寶钗。況且，寶玉還小，我不準備早早給他定親。薛家母女上趕着耍手段，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樣，就顯得尴尬又好笑了。需要注意的是，薛家在京城有房子，在賈家一直裝聾作啞，賴着不走。賈母明确寶玉不該早婚，也有讓薛氏母女知難而退的意思。

後面的戲份也做得很足。張道士突然就要清楚寶玉的玉，要給下人見識一下，然後就捧出來了各種傳道法器，三五十件玉璜，玉塊多種多樣，珠穿玉貫，勸寶玉收下。寶玉自然不上心，說讓小子們拿出去散給窮人，賈母笑道“這說的是”。

這一出比上面說親更加打臉。要知道，薛姨媽前面弄了個“和尚送的”金項圈，上面的銘文與通靈寶玉精準匹配，讓黛玉吃醋拈酸。可以明确地說，寶钗的項圈就是個冒牌貨，是薛姨媽一手炮制金玉良緣的重要道具。這裡賈母故意讓張道士贈送各種法器，就是為了正本清源，拆穿薛姨媽的拙劣把戲，暗示她不要再拿這些玩意裝神弄鬼，招搖撞騙了。至于金麒麟，又是另外一件事了。衆人覺得金麒麟眼熟，薛寶钗說史大妹妹有一個金麒麟。探春說，寶姐姐有心，不管什麼她都記得。林黛玉冷笑着精準補刀，“她在别的上面還有限，唯有這些人帶的東西越發留心”。這種當面打臉的酸爽，估計寶钗此刻内心已經一萬個草泥奔騰而過。

後面，馮家、趙家過來送禮，賈母戲已經演完，便以驚動的人多為由，打道回府。薛氏母女如何在風中淩亂，不得而知了。不過後面少見寶钗帶着金項圈和紅麝串招搖過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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