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白開水

在路邊站了沒多久，從太平圩到宜章的中巴就來了。

今兒我要回長沙，得先去縣城，然後坐快巴到郴州高鐵站。

車上隻剩司機後面一個位子，一條木頭闆凳打橫，靠窗戶擺着，上邊放了兩個塑料袋，裝滿了東西。

“拿一下，讓别人坐。”賣票的小夥子，提醒坐前排的一個中年男人。

中巴車繼續上路，司機開得很穩當。

剛才提東西的那個中年男人，看車又出發了，爽朗地和司機賣票的聊天。

可能之前他們正說着什麼話題，因為我上車，給打斷了。

“我有一個侄子就在澳門，聽說做得挺好。”司機說。

中年男人接過話茬，“做馬仔的吧？做馬仔搞得好蠻掙錢的咧。”

“一個月八九千，賺得到吧？”賣票小夥子眼睛望着中年男人，很期待的樣子，他手上握着一把鈔票，皺巴巴的，票面有一塊和十塊。

我感覺小夥子是試探性報價，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但想想也不奇怪，我看過統計公報，宜章縣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3萬、農村1萬。

“存在，決定意識”，這或許就是那句“貧窮，限制了我的想象力”的出處。

魯迅講過一個小故事，農婦做事很辛苦，她慨歎皇後娘娘是多麼地快活，“在床上睡午覺，醒過來的時候，就叫道：太監，拿個柿餅來！”農婦絞盡腦汁，也隻能把皇後的幸福生活，想象到一個柿餅的高度。

澳門，是世界上四大賭城之一，人均GDP達9.2萬美元，折合人民币60萬元，僅次于盧森堡，位居世界第二。

中年男人聲調很高，“有咧，搞好了一年掙十幾二十萬。”

我回頭看了一眼中年男人，西裝革履，頭發梳得齊整，估計是個淵博的見多識廣的文化人。怪不得司機和賣票小夥，都帶着崇敬的語氣跟他說話。

“澳門不曉得有好大哦？”司機沒回頭，邊開車邊問。

賣票小夥像是回答，又像是提問，“有梅田鎮這麼大不？”

梅田是我們去宜章縣城必經的一個小鎮。

梅田小鎮，在周圍方圓的幾十裡，也算得上是個大地方，有五六層的高樓、好幾個銀行網點、兩個中學、一個醫院、一個郵局，還有一個大市場。當然，這裡說的“梅田”，指的是梅田城區。梅田城區的人口，超過三萬。

有人說，“行路多者見識多”，我覺得也不盡然。

賣票的小夥子每天在太平圩到宜章、宜章到太平圩的路上往返，一年少說要跑四五萬公裡，卻把澳門拿來與梅田比大小，這太讓人意外了。

看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這句名言，必須要加個前提條件：原地轉圈的，不算。

“哎呀，瞧你講這話，梅田有多大點喽？澳門比梅田肯定大多了撒。”中年男人一臉的不屑。我能聽出他語氣裡透出鄙夷，大概他是極看不起賣票小夥子的，簡直一無所知、不學無術嘛。

中年男人頓了頓，給自己的觀點做了補充，“跟宜章比咧，還是要小一些。”

心理定勢效應，常常會導緻偏見和成見，就像阿西莫夫說的，“你看見的，不一定就是你想的”，我也犯了以貌取人的主觀錯誤，被中年男人“淵博”的表相所誤導，沒成想，驢糞蛋子表面光。

小人物的閑聊，大多沒譜，這個我理解，隻不過，你們這也太沒譜了吧。

澳門，由三個島組成，面積33平方公裡，人口69萬，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大的地區。

宜章縣城面積14平方公裡，人口12萬，這是我去年間看到的宜章新聞。

我拿出耳機戴上，打開酷狗音樂，不再聽他們說什麼，我怕我聽下去會忍不住笑出聲來，掃了人家的興緻。

我無權對小人物的閑聊，評頭品足，每一個人的人格都是平等的，三觀不同，各自閃開就是了。更何況，我自己也是個小人物，我隻是比鬼火亮那麼一點，非要假裝太陽，則有點過。

佛說，“須彌藏芥子，芥子納須彌”，一個是真理，一個是禅理，大可不必深究兩者的差異。

茫茫宇宙，三千位面，我們所有人都是渺小而卑微的芥子，在不經意的時間裡都會發光，都想照亮整個須彌，這是人的本性，也是生活的可愛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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