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用言語表述,十八歲時是何等癡迷于《月亮與六便士》這本書的。在庫特拉斯面對盲眼的斯特裡特蘭的絕命之作時,我感受到同樣的靈魂震顫:“這壁畫巨大無比,又充滿激情。繪制這巨作的人,已經深入到大自然的隐秘深處,發現了美妙而驚人的秘密。他知曉了人類從不知曉的事物。他畫出的是某種原始的東西,那并不屬于人類。”
“不屬于我們”,這就是十八歲時我所理解的“永恒”的含義。當目睹斯特裡特蘭決然抛妻棄子、野蠻而粗魯地說出“我一點也不在乎”時,我惱怒又羞愧,恐懼又理解。我想,斯特裡特蘭一定是看到了某些在幕布背後的東西,就像是昆德拉筆下的那滴紅顔料,它提示着,日常生活或許才是制造的現象,而繪畫才是真實。如果說循規蹈矩的人類虛僞得令人懷疑,那麼他對妻子的殘酷傷害,或許不過是追尋永恒時所必然付出的代價。
那是“我的文青時代”。當時的我剛剛從複讀班爬出來,考上北大,選擇了“不好找工作”的中文系。那時的我蔑視生活,自以為有一腔孤勇,可以捅破虛假畫布,并且以為,自己會永遠如此。或許就是這本書,給了我巨大的精神支持。
時間像一塊隕石,當我踏上了“追尋永恒”的道路,便很快發現,我甚至無法抵抗最小的孤獨。對未來的迷茫,不如人的自卑,交不到好友的失落,我陷人從未有過的抑郁、脆弱和敏感。永恒,似乎隻是遙遠的願景。
而終結這種生活的契機,看起來有些平凡: - -次戀愛,還有一段成為學生會部]負責人的經曆。如果說二者有什麼共同點,那便是:我不再是自我世界的中心,很多時候,必須把别人放在自己前面。我曾經幻想的繪畫世界,在這塊隕石面前碎了滿地。它既不能教我如何維持良好的戀愛關系,也不能讓我更好地處理日常工作。
我開始慢慢學會考慮他人的感受,然後努力地去嘗試理解,并做出改變。在最初時,我感到撕裂,不斷地被卷入庸常的漩渦之中。但支撐我走下去的是-一個發現:沉浸在斯特裡特蘭式的“永恒”中固然幸福,但這種“永恒”必須付出代價,且有些代價是身邊人替你承受的。如此說來,這種“永恒”的真實性就值得懷疑,倒不如說是一種自私或者自戀。
世界上唯一永恒的就是變化。彩雲易散、琉璃易碎,或許是對事實的清醒認知,也無須過多慨歎和留戀。真正重要的是,我們要永遠保有追求“永恒”的熱情和信念。“永恒” 不是抽象的東西,而是切切實存的人之間的聯結。如果說,個體都面臨現代性機器的吞噬,那麼能夠對抗“永恒”破碎的,就隻餘此。或許,朋友會離去,戀人會陌路,但每個人為維護美好感情而付出過的犧牲和努力,卻是永恒而不可磨滅的。換言之,努力讓身邊的人得到幸福,本身就是一種追尋永恒。
這并非僅僅是“珍惜身邊人”我們需要努力且自覺地敞開自己的生命,使自己和他人的生命相通,讓這種聯結一圈圈地擴大, 交織成-張命運之網。 因此,屬于人類群體的“永恒”,才是真正值得追求的東西。它是當下的福祉,是“永恒”的起點。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