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屏/攝

◎火星

天已經黑下來

但還沒完全黑下來的時候

五金店門前的空地上

一個帶面罩的夥計

正在操作着一台切割機

切割一根鋼管

從砂輪底下噴濺出來

的一簇簇火星

照亮了

旁邊那些雜草

和一隻藍色的兒童涼鞋

一個戴口罩的男的

和一個戴口罩的

懷抱着一束鮮花的女的

從拐角裡走出來

他舉起來右手的一根手指

把那一簇簇火星

指給她看

◎鄰居

有男人，有女人，有孩子

也有老人，但我從沒見過他們

天天聽見他們的聲音

男人和女人争吵的聲音，女人

和老人、孩子争吵的聲音

有時候是中午，有時候是晚上

争吵發生在他們之間

卻又如同我也置身其中

一句話從對面的一張嘴裡說出來

就像是我在說，又像是

在說給我聽，我在一扇窗後

經曆着另一扇窗後的故事

或許到了某個時候

我也要經曆同樣的故事

也要被對面窗後的另一個人聽見

◎世事

從翻炒的聲音

和飄過來的那陣菜香

可以得知

那扇貼有藍膜的窗戶後面

有個人正在炒菜

一個男人

也可能是一個女人，你說

當然

完全有這種可能

這也對應着

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

等會兒他要吃掉那盤菜

或者她

或者他們一起

孩子就坐在他們之間

的那張凳子上

或者還在醞釀中

◎出門

昙公館前面有片廣場

晚上經常有人

在那兒打羽毛球

嘭嘭的拍打聲傳過來

又沉悶又響亮

你經常停在那兒

看他們打球，看球

從一側飛出去

又從另一側飛回來

有時它沒飛回來

落到了旁邊草地裡

你就看他們掏出手機

摁亮電筒

捏着一束光柱掃來掃去

有時它落在了樹上

你就看他們拼命搖樹

看樹梢上那隻白白的小球

以及部分暗藍色的天空

有時候還有星星

◎崖柏烏龜

一個人把一段崖柏雕成烏龜

另一個人把它送給我

我摩挲着它，一遍一遍

在心平氣和的時候

也在心煩意亂的時候

我摩挲它的時間

遠遠超過摩挲任何一個物件

任何一個人

粗糙的表面逐漸光滑

柔順，有了包漿

蒼黃色變成了酒紅色

日複一日，它在我的手掌底下

漸漸成為一個支點

它的輪廓對應着我的一握

有時我能感覺到世界

就在它的外殼上徐徐展開

我出門時它就趴在桌子上

就像一隻真正的烏龜趴在石頭上

而我随身帶着我的一握

◎雙向奔赴

我像它看着我那樣看着它

它的眼睛，眼睛裡的那個光點

皮毛覆蓋着的一張臉

我隻能看到正在看着的這些

再也看不進更裡面去了

屋子裡暖烘烘的，柴禾

在爐子裡燃燒着，噼啪作響

外面是一個寒冷的冬夜

它蹲在地上，望着我

它應該也有跟我一樣的努力

定定地蹲在那裡

它被它的狗形困住了

那股向我投來的熱切目光

被一層虛有而又實在的膜阻擋着

或者對我來說也同樣如此

最終它急了，一圈圈地打轉

嗅我，舔我，蹭我，尾巴搖來搖去

這是它撐破那層膜的方式

我報之以一隻手的撫摸

我也隻能報之以一隻手的撫摸

林東林，詩人，小說家，現為武漢文學院首屆簽約專業作家、《漢詩》主編助理，著有《出門》（即出）及《燈光球場》《迎面而來》《三餐四季》《人山人海》《跟着詩人回家》《謀國者》等詩歌、小說、随筆作品多部。現居武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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