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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春,曾作《水村圖考釋》一稿,重點考索了元代錢重鼎所請的四幅《水村圖》,誰是第一位繪者;并探讨了趙孟頫《水村圖》自元至清初的流傳過程,以及後來上演的“三進宮”故事。今者重事校理,稍有所得,更作此篇。即付澎湃,為先行發布,求教于大雅君子。辛醜九月既望,個廠于懷柔聖泉山麓。
趙孟頫《水村圖》
《水村圖》自大德六年十一月十五日(1302年12月4日)趙孟頫畫好付錢德鈞,“後一月”便“已裝成軸矣”(趙孟頫題跋語)。錢氏得間即徵友朋題詠,詩詞記賦累累,至明中期時有将題詠依次鈔錄成《水村圖詩什》一帙者①。
清内府鈔本《石渠寶笈》
今故宮博物院所藏《水村圖》卷,元代題詠者自趙孟頫至徐關,共計四十四人,五十二篇題詠(《石渠寶笈》與之同,唯“吳延壽”作“未署名”,蓋落款處已被磨去)。依次排列如下:
但經與明中後期朱存理《珊瑚木難》、黃櫰《管窺集》、郁逢慶《續書畫題跋記》、張醜《清河書畫舫》與清初吳升《大觀錄》、顧複《平生壯觀》、卞永譽《式古堂書畫彙考》、倪濤《六藝之一錄》等比對,其所著錄題詠人數及次序,多有不同②。
舊鈔本《管窺集》(歌商頌室舊藏)
朱存理《珊瑚木難》鈔錄的諸家題詠,共計四十八人,五十六篇。茲亦依次排列如下:
這份題詠名單,雖是根據沈維時從徐克成那裡得到之藏本過錄的,但也是今所見最早之著錄。其收入人數,較今卷多牟巘、孟淳、高克恭、鄧文原四人。
朱存理《珊瑚木難》(稿本)
再者,從諸家記載可知,朱存理、吳升、顧複雖是看過原卷的,但朱存理鈔錄題詠時,對二十年前所見之《水村圖》原卷,已是“仿佛間不能記憶”了。吳升則是在吳正治(吳開治之兄)府上得以欣賞,并一一鈔存入《大觀錄》的;吳升稱吳正治為“吳相”,則必在康熙二十年(辛酉,1681)吳正治授武英殿大學士之後。顧複雖在《平生壯觀》裡著錄,但所列題詠者姓名後有“不肖諸孫櫰跋”語,則似亦鈔錄自黃櫰《管窺集》者(至少題詠者名單);但又謂“《筆記》所載有高克恭七詩、鄧文原一詩,茲無之”,《筆記》為顧複五世祖所作③。顧複《平生壯觀》著錄的雖說是經眼作品,然據其《引》所謂“間有維嶽弟所述百中之一二者”,則并非全部都是經作者自己目驗者也。維嶽即顧複季弟顧崧(1638—?)。安歧《墨緣彙觀》法書卷下:“彼時精于鑒别者,有都門王濟之、江南顧維嶽之稱。”(《定武五字損本蘭亭卷》)所以,《平生壯觀》裡著錄的這件《水村圖》,是否即其間“百中之一二者”耶?再者,據吳其貞《書畫記》卷五,膠西張應甲(字先三,或作先山、仙三)經其父張若麒指點安排,在康熙十年(辛亥,1671)前至少兩度寓居蘇州④,蒐求法書名繪,“所獲去頗多”雲,如晉人《楷書曹娥诔辭》、趙令穰《湖莊清夏圖》、惠崇《江南春》、錢舜舉《春山遊騎圖》、趙孟頫《鵲華秋色圖》、黃公望《陡壑密林圖》等。顧複《平生壯觀》卷六:“三十年前,褒甫子子具為通家世好,按,“具”字當是“重”字之訛。持《江南春》卷,質諸季弟者六年;為膠東張仙三購去。不數年,又去仙三矣。”可見顧複對于張應甲下江南購求書畫一事,當是熟知;且對張家後來藏品散出,亦有關注。
吳升《大觀錄》
據顧複康熙三十一年(壬申,1692)《平生壯觀·引》,可知其自順治十年(癸巳,1653)前後,始遍訪曆代名家書畫,然其足迹“南未渡錢塘,北未越長淮”,則顧氏若得觀覽《水村圖》,必是在被張應甲攜歸山東之前。顧複與吳升為同時代人,吳升于康熙二十年(辛酉,1681)或之後觀覽時卷内猶有鄧文原詩,不可能早在至少十多年前的顧複批閱時卻會不存在。換言之,顧複(或顧崧)确實看過《水村圖》,但當時沒有鈔錄題詠,因為家中所藏五世祖的《筆記》裡已經鈔錄了。估計《筆記》記錄也不全面,所以顧複著錄會轉鈔黃櫰《管窺集》的人數與次序⑤。
舊鈔本《管窺集》(歌商頌室舊藏)
中國書畫之鑒定,最重上手目驗。為一睹《水村圖》真容,予曾兩度赴故宮博物院,在趙孟頫大展上隔着玻璃櫃駐足遠觀,但終是對于紙張拼接處之細微變化、裱褙之厚薄與用紙分層等,不能審得真切。茲據《元畫全集》原大影印本,就其中反映出來的可能存在的問題處,作一番大膽之“推測”。
觀覽《水村圖》(2017年9月18日)
今卷自趙孟頫至徐關,據魏本成、納蘭性德所钤壓縫章,包括趙孟頫與鄧楀間所補嵌之小紙條,至少分作二十二紙(現存錢以道題詩為獨立一紙,其前未钤壓縫章)。可見經過四百數十年,到乾隆時期,有過多次的揭裱重裝:或改換次序重新拼接;或抽出獨立成卷,或移花接木到他卷,此蓋古代書畫長卷流傳過程之常态也。
且今卷在元人題詠與遞藏題詠之間,又增入一個隔水(以下行文稱作“附隔水”),以示前後之有别。茲嘗試通過對朱存理、吳升、顧複著錄信息的解讀,以及對前、後、附隔水壓縫章——尤其是半字印、殘損印之考釋,大緻梳理其中七次重要揭裱重裝或局部抽換的時間點。
第一次
朱存理《珊瑚木難》所著錄四十八人五十六篇題詠,落款處有時間者依次為:
錢重鼎:延祐乙卯季夏望日;(《水村圖記》)
郭麟孫:延祐丙辰十一月十一日;
陸祖宣:延祐己未九月望日;
錢重鼎:大德七年六月一日;(《水村圖賦》)
羅志仁:丙午清明;
龔 璛:延祐丙辰十月七日;(《水村歌》)
湯彌昌:延祐丁巳中秋;(《虞美人》詞)
錢重鼎:延祐二年正月望日;(《依綠軒記》)
錢以道:延祐四年十月二十六日;
高克恭:大德八年夏五;
徐 關:至正七年二月廿日。
上述題詠編排時間,除徐關外,其他的次序頗顯錯亂。據高克恭題詩後小注“過虎丘,舟中子敬攜此卷見示”可推知,錢重鼎在裝裱時必是留出了拖尾;且該卷在友朋間流轉,得互邀題詠,則原卷題詠之時間順序,定不緻前後紊亂如此。
今卷前隔水與題詠内有“魏本成印”壓縫章,則該卷經明初魏本成收藏時,當有過全面的揭裱重裝。究其原因,可能是殘破引起,如龔璛《水村歌》殘損十四字、湯彌昌《祝英台近》殘損一字等。今卷題詠内僅葉齊賢與姚式兩紙間以及陸行直題詠第一行下之兩枚“魏本成印”壓縫章,猶是最初形狀,其馀皆有變動,或左右半印分離,或中間裁切受損,當為此後重裝裁切所緻。
第二次
今卷題詠内钤“魏本成印”壓縫章三整印(卷下部兩枚,卷上部一枚)、三半印(卷下部兩枚,卷上部一枚)。倒數第三人陸繼善落款下今存右側“魏印”半印(卷下部),可知原先其後所接并非朱梓瑞,很可能是束從周(今卷束氏題詩第一行右側下部,存“本成”半印)。然朱存理《珊瑚木難》著錄次序既已如此,則魏本成之後必有過一次變動次序的揭裱重裝。是為第二次。
由于朱存理《珊瑚木難》著錄内容來自徐克成,且徐氏正是藏有《水村圖》者,則此次揭裱重裝當系被徐克成收藏前後之事。
《水村圖》題詠(陸繼善與朱梓瑞之間)
第三次
今卷前隔水壓縫章半印四:⑴《石渠寶笈》釋作“鑒定”,⑵“隐居”,⑶“傳家”,⑷“本成”;經考,⑴應是“鈞父”,與⑵“隐居”為同一人用印,全印文即“德鈞父”、“水村隐居”,且與該卷題詠内錢德鈞《依綠軒記》末所钤之“德鈞甫”(印文風格、布局不一)、“水村隐居”印文一緻。⑷即“魏本成印”。⑶“傳家”或是錢氏、魏氏之用印,抑或是錢、魏之間人之用印。
鈞父
隐居
德鈞甫
水村隐居
後隔水壓縫章半印二:⒂“平生”,⒃“子孫”。惜兩枚印章主人,未能考得。
今據⑴“鈞父”、⑵“隐居”、⑶“傳家”、⑷“本成”、⒂“平生”、⒃“子孫”六枚印面皆殘存一半推知,第三次的揭裱重裝應該發生在該卷被顧從德收藏之後。且這次重裝,很可能将畫心的前、後隔水皆抽去,而将《水村圖》畫心與趙孟頫題跋拼接,拼接處并钤“顧氏芸閣珍藏”、“汝修”二壓縫章;且在趙跋後重添隔水。故⒂“平生”、⒃“子孫”兩壓縫章的左側半印,不存矣。按,趙孟頫跋極可能原題于錢資深之後,據今卷趙跋與下一位鄧楀之間補一紙條推測。
前隔水壓縫章
後隔水壓縫章
第四次
今卷“顧氏芸閣珍藏”、“汝修”二印已被揭裱重裝者一分為二,蓋重裝者在畫心與趙孟頫題跋之間重置隔水,⑽“顧氏芸”、⑾“女”(即“汝”,“氵”殘損。《石渠寶笈》著錄,似誤釋作“妙”字)留在畫心,而⒄“閣珍藏”、⒅“修”則在題跋處。此或為第四次揭裱重裝,很可能是在被王世懋收藏之前後。其在前隔水钤⑺“敬”、⑻“美”連珠壓縫章,在後隔水钤⒁“敬美”壓縫章,在附隔水钤(24)“郎邪王敬美氏收藏圖書”壓縫章。
附隔水壓縫章
流傳到程季白,其未钤加任何鑒藏章,但請李日華審定題跋,李日華所謂“季白既居我秀,兼蓄是卷”雲者,是程氏曾經收藏之證也。李氏題跋落款處钤“日華”、“君實父印”,并在前隔水钤⑹“李君實鑒定”壓縫章⑥。後傳至程因可,其在後隔水⒁“敬美”下钤⒀“榆溪程因可氏珍藏圖書”壓縫章,在附隔水钤(23)“程因可氏收藏鑒賞章”壓縫章。
“敬美”連珠印拆補示意圖
“敬美李君實鑒定”拆補示意圖
第五次
今卷前隔水⑹“李君實鑒定”、⑺“敬”、⑻“美”與後隔水⒀“榆溪程因可氏珍藏圖書”、⒁“敬美”之壓縫章,印面中間皆殘損,必是下一次重裝時裁切所緻。今披覽全卷,畫心之前、後隔水暨題詠内凡紙張拼接處,以及徐關題詩與其後遞藏題詠間所加之附隔水(此隔水處“顧氏芸閣珍藏”殘損左側印邊,“程因可氏收藏鑒賞章”、“郎邪王敬美氏收藏圖書”、“漢陽吳氏藏書畫印記”三壓縫章印面中間殘損),皆钤“楞伽”圓形壓縫章,是知該卷在入藏納蘭性德通志堂之前,曾做過整卷之揭裱重裝。是為第五次。
附隔水(25)“漢陽吳氏藏書畫印記”、(26)“楞伽”壓縫章
經審後隔水(19)“尊聞齋圖書記”(吳開治用印)、(20)“楞伽”兩壓縫章完好,而附隔水(25)“漢陽吳氏藏書畫印記”、(26)“楞伽”兩壓縫章中間有殘損,似可推知第五次揭裱重裝當是在被吳正治、吳開治兄弟收藏之前後所為。
高克恭題詩(朱存理《珊瑚木難》稿本)
朱存理《珊瑚木難》著錄該卷錢以道題詩後有高克恭《過京口》、《過信州》、《弋陽》、《拍洪樓》、《古寺》、《滿目雲山樓》、《曲磵泉》七詩⑦,詩後自注曰:“大德八年夏五還自江西,過虎丘,舟中子敬攜此卷見示。俗客以惡酒相撓清況,構詩不成,遂書途中所作,少答雅意。房山高克恭。”此七首題詩,前此他書不曾著錄,至吳升展閱時也已經不在,唯顧複言其五世祖《筆記》中該卷下還記有高克恭、鄧文原二人詩雲⑧。
《水村圖》題詠(趙由儁、錢以道、陸行直)
今觀卷内趙由儁賦後為錢以道題詩,錢以道題詩為單獨一紙,其後接一小紙條,兩者之間有“楞伽”壓縫章;小紙條後接另一紙即陸行直題詩,兩者之間有“魏本成印”壓縫章。由此可推知,此小紙條前面被裁去的部分應該就是高克恭與鄧文原兩人之題詩。
吳升且著錄牟巘、孟淳、鄧文原、吳寬四人題詠,是知第五次揭裱重裝時,一者将高克恭七首題詩抽出;再者據(25)“漢陽吳氏藏書畫印記”可知,此次重裝,又将董其昌萬曆四十七年(己未,1619)所作之跋移到了吳寬之前⑨。
第六次
今卷自前隔水至拖尾處,總計钤“楞伽”壓縫章三十次;而題詠者較吳升所記,又少了牟巘、孟淳、鄧文原、吳寬四人。
吳寬題跋曰:“戊戌八月三日,予過獨樹湖,泊舟葦間,出此閱之,景物宛然,益歎松雪翁畫手之妙。此圖今藏射渎徐氏。後十七日雨中再閱題。”戊戌為成化十四年(1478)。而朱存理《珊瑚木難》鈔錄《水村圖》題詠的時間為成化二十一年(乙巳,1485),按理說應該不至于遺漏吳寬此跋。不過,朱存理依據的是徐克成鈔錄的本子,并非據原件鈔錄者。或徐克成鈔錄時,吳寬猶未作題跋耶?按,吳寬這篇題跋,後以“題趙松雪水村圖”為題收入《匏翁家藏集》卷四十九。吳升在吳正治府展閱時此跋猶在,位置應在附隔水之後。
《匏翁家藏集》(明正德刻本)
今觀卷内束南仲題詩後為羅志仁題詩,其詩句二行,與束南仲題詩在同一張紙上,而落款則在拼接的下一張紙。兩紙之間原有“魏本成印”壓縫章,但是此處經過裁切,造成“魏本成印”中間殘損,且緻使落款“丙午清明羅志仁題”一行與題詩之間空間變窄,左右擠壓,頗為不協,而此接縫處有“楞伽”壓縫章。由于此紙中牟巘、孟淳二人題詩被裁去,且其後又另接錢重鼎《水村隐居記》紙,并钤“楞伽”壓縫章。由此推知,裁去牟巘、孟淳、鄧文原、吳寬四人題詠之時間,當發生在入藏納蘭性德通志堂前後。是為第六次⑩。
《水村圖》内羅志仁題詩
朱存理《珊瑚木難》(稿本)載羅志仁、牟巘、孟淳題詩
今者牟巘、孟淳、吳寬三人題詠真迹,各處均未覓得,亦未見他書著錄;惟鄧文原詩之蹤迹,則較為複雜。
朱存理《珊瑚木難》著錄鄧氏詩,曰:“芳草孤舟渡,幽居一徑通。江湖春雨外,墟裡暮煙中。機息鷗先下,花飛水自東。臨流無限意,畫史若為工。”此詩至清康熙二十年(辛酉,1681)猶在《水村圖》卷内,然而據明末汪珂玉《珊瑚網》卷二十八,鄧氏的這首詩就已經出現在《米元晖雲山短卷》的題詠裡了,其前為米氏跋,其後為董其昌跋。非常奇怪的是,同在《珊瑚網》卷二十八,《米元晖雲山短卷》後為《米敷文大姚村圖石田模本》、《米西清雲山小卷》兩條,再後一條為《小米雲山卷》。汪氏謂《小米雲山卷》钤有“南徐楊氏鑒賞之章”,并注“龍字号。原價八十金”;另有“嘉興吳仲圭書畫記”、“王氏子明家藏清玩”鑒藏印。并錄鄧文原題詩曰:“芳草孤舟渡,幽居一徑雲。江湖春雨外,墟裡暮煙分。機息鷗先下,花飛水亦芬。氤氲無限意,畫裡識敷文。”卷末且有李日華鑒定跋文。在《小米雲山卷》上的這首鄧氏詩,隻是将《水村圖》題詩的韻部變換而已。按,第六句與末句因換韻後語意不順,遂分别改寫了三、四字。
《米元晖雲山短卷》(汪珂玉《珊瑚網》卷二十八著錄)
《小米雲山卷》(汪珂玉《珊瑚網》卷二十八著錄)
近人金梁《盛京故宮書畫錄》第六冊著錄有“宋元明人書冊”一件,素箋本,内收趙孟頫、鄧文原、張羽、徐贲、王行、謝晉、陳則、文徵明八人詩箋,鄧氏詩句同《珊瑚木難》著錄。謂該箋“高六寸五分,廣二寸二分”,較《水村圖》之“高七寸六分”略小;該冊其他七人箋最高者為謝晉,五言十二句,“高六寸四分,廣二寸九分”,與鄧氏詩高、寬比例相仿佛。該冊每頁均钤“安儀珍藏”印,則曾經安歧鑒藏。
《宋元明人書冊》(金梁《盛京故宮書畫錄》第六冊著錄)
檢安歧《墨緣彙觀》法書卷下有“集元明詩翰小冊”,内收趙孟頫、鄧文原、倪瓒、高啟、揚基、張羽(平複帖、五言詩)、徐贲、王行、謝晉、陳則、文徵明等十一人十二件詩箋。金梁著錄“宋元明人書冊”之八箋,即此十二箋中之八紙也。金氏于鄧文原之印章,謂“下有‘巴西鄧□□’一印;又有一印,漶漫不可辨”,然安歧則曰:“下押‘巴西鄧氏善之’白文印;又一印模糊,亦巴西之印也。”兩者所記稍異(金梁釋作“巴西鄧□□”五字,少一阙文符),但都有一印模糊不可辨識。
《集元明詩翰小冊》(安歧《墨緣彙觀》著錄)
此件今若在(金梁猶見及,或存今故宮博物院),持與《水村圖》之紙張相較,即可确定是否即為裁切自《水村圖》者也。
又按,由于鄧文原題詩一見于《珊瑚木難》,一見于《珊瑚網》。後世編鄧氏詩者或作為異文注出:如顧嗣立(1665—1722)秀野草堂輯《元詩選二集》,錄此詩題作《滿目雲山樓》,題下小注“一作《米元晖雲山短卷》”。詩文内将“一作雲、一作分、一作亦芬、一作氛氲、一作畫裡識敷文”等作為異文小注,列諸相應位置。而鮑廷博(1728—1814)知不足齋輯《素履齋集》,此詩據《鐵網珊瑚》過錄;因《鐵網珊瑚》此詩次高克恭詩之後,而高詩八首,原各自有題,但是最末一首詩題脫漏,緻觀感上與倒數第二首系于同題“滿目雲山樓”之下;且高氏自注,今所見鈔本,或與詩正文空格接排且回行低格,或換行低格書寫,緻使鮑氏以為鄧文原此詩的标題也作“滿目雲山樓”。鮑氏批注曰:“《珊瑚網》題雲《米元晖雲山短卷》,《珊瑚網》又有《小米雲山卷》,詩同而韻不同。二卷必有一僞。姑分注于每句之下。”不過,兩卷其實可能都不是真的。所謂“分注于每句之下”,隻是将異文以小字注于正文之下而已。因系僞作,實無校勘之價值。
《珊瑚木難》稿本著錄高克恭、鄧文原題詩
鄧文原《素履齋集》(鮑廷博鈔校本)
《鐵網珊瑚》鈔本著錄高克恭、鄧文原題詩
《文淵閣四庫全書》本《鐵網珊瑚》著錄高克恭、鄧文原題詩
第七次
康熙二十四年(乙醜,1685)三月,納蘭攜《水村圖》請朱彜尊題簽(《曝書亭集》卷五十四《題趙子昂水村圖》。所言之“簽”,可能即引首也),今卷内未見朱氏字迹,前引首為乾隆所書“清華”二大字矣。至于該卷此前有無引首,因記載阙如,已不可考。而乾隆帝所題之引首字,隻是補裱在卷首(或即是将朱彜尊之引首抽換了也),自前隔水至附隔水處,俱未變更。但附隔水(25)“漢陽吳氏藏書畫印記”、(26)“楞伽”兩壓縫章中間也有殘損,是知在乾隆時代,至少有過首尾的局部揭裱重裝;今卷前隔水⑼“禦賞”、後隔水(21)“乾隆禦賞之寶”兩印,是為最後所钤之壓縫章也。
乾隆皇帝題“清華”二字
馀論
今卷題詠内如陸祖宣“白雲山人”印,殘損左側印邊;龔璛題詩“水村歌”之“水”字,殘損末筆筆鋒;湯彌昌“長沙湯氏彌昌”、“師言父”上下二印,俱殘損左側印邊;錢重鼎《依綠軒記》與束從周題詞兩紙之間,後一紙殘存壓縫章“本成”半印;俞日華“俞氏日華”印,殘損左側印邊;龔璛又題詩“龔氏子敬”印,殘損左側上半印邊,及後一紙殘存壓縫章“本成”半印;錢以道“錢以道印”、“錢氏子原”上下二印,俱殘損左側印邊;陸繼善與朱梓瑞兩紙之間,前一紙殘存壓縫章“魏印”半印;此類情況,皆系揭裱重裝時裁切抽換所緻,特不确定是哪一次耳。
如果每一題詠都具寫作的時間,則推演較為容易,然今卷有署時間者包括已經被裁去的高克恭之一篇,隻有十一篇,實無法恢複原來次序。今僅據“魏本成印”、“楞伽”壓縫章,以及凡寫在同一張紙上至少有一篇具時間者,推測原始題詠次序如下:
鄧楀、鄧楀、吳延壽、顧天祥、陸祖允、錢資深、趙孟頫(大德六年十二月)、錢重鼎(大德七年六月一日)、林宏、幹文傅、葉齊賢、姚式(書于姑蘇寓館)、陸柱、高克恭(大德八年夏五)、鄧文原、束從虎、黃介翁、湯彌昌、龔璛、束從大、趙孟籲、黃肖翁、束南仲、羅志仁(大德十年清明)、牟巘、孟淳、陸行直、郭麟孫、陸祖凱、束巽之、趙駿聲、趙由祚、林寬、趙由儁、束複之、陸承孫、束同之、陸繼善、束從周、曹浚、孫桂、錢良佑、俞日華、錢重鼎(延祐二年正月望日)、哲理野台、錢重鼎(延祐二年季夏望日)、姚式(讀水村隐居記)、趙由儁(延祐三年賦)、龔璛(延祐三年十月七日)、郭麟孫(延祐三年十一月十一日)、王鈞、湯彌昌(延祐四年中秋)、錢以道(延祐四年十月二十六日)、陸祖宣(延祐六年九月望日)、朱梓瑞、徐關(至正七年二月廿日)。
從今卷中吳延壽、陸祖允、黃介翁、黃肖翁、郭麟孫、束巽之、林寬、束複之、束同之、曹浚、哲理野台、王鈞十二人題詠所在的位置可知,《水村圖》的跋尾用紙,在徵集題詠的過程中,有出現寫滿後續接跋尾用紙之處,且中間至少經過兩次補紙延長;遇見這種情況,有些題詠者隻能在前人題詠的空隙處,尋找合适的空間,寫上自己的詩作。所以,上述十二人的題詠時間,實際或都要晚于其題詠時跋尾紙張最末一位之後。由于原跋尾紙是陸續接補的,已無從考察此十二人分别是在哪次缺紙前所題;而每一位凡需要尋找前面題詠間空隙者,也都是根據自己題詩字數之多寡來選擇,不必依循從前往後的規律;故隻能按今卷所在位置,依次編排。讀者幸鑒及之。
據曆代著錄題詠之次序,以及揭裱、裁切、重裝時造成壓縫章殘存半印或中間殘損之情況,推測趙孟頫《水村圖》在遞藏過程中卷内題詠或變換位置,或抽出他去,其中緣由,亦各有别。如清初佚名《裝馀偶記》卷三《郭忠恕摹王摩诘辋川圖卷》條有朱筆眉批曰:“畫赝跋佳。此餘二十年前所見,近在津門複睹,乃知畫僞。但後鄭晉德書東坡《郭忠恕傳》并鄭跋不存,想當時進禦割去,或與原畫另作一件耶?”今細審《水村圖》被割去之牟巘、孟淳、高克恭、鄧文原、吳寬五人題詠,文字未涉違礙;今惟鄧文原一篇仿佛有去向,馀皆不見蹤迹。
經此《水村圖》一卷之探求,于古代法書名繪之流傳,多一種欣賞之角度。換言之,今人重原裝舊裱,但在古人而言,對于入藏的書畫,可能更喜歡按照自己的品味,揭裱重裝。在這個過程中,或變換題詠位置,甚或将題詠移到别卷,或從别卷移來題詠,都屬于正常之現象。而某些題詠較多的長卷,若經畫賈之手,尤多此厄,所謂畫赝跋真,或畫真跋赝者,大皆類此。
此章之思索與撰述純屬偶然。然一旦生此“異想”,即望“天開”。前後幾一月,日夜萦懷,揮之不去,至有走火入魔之勢。爰借中秋三日假,推演成文,即呈奉張眠溪、勵俊、陸蓓容諸友求批評。未幾,紛示斠訂意見,馀皆竟是鼓舞之語,令人慘恧。遂一發而不可收,複窮三日力,前思後想,推來演去,終成此多為臆測之所謂考證文字也。辛醜秋分後二日,個廠識。
注釋:
①見朱存理《珊瑚木難》及《樓居雜著·答史明古》。
②按,其中郁逢慶、張醜、倪濤鈔自(或轉鈔自)黃櫰《管窺集》;卞永譽鈔自(或轉鈔自)朱存理《珊瑚木難》;而《鐵網珊瑚》此條著錄雖與《珊瑚木難》同,但該書是否朱氏著作,猶且存疑;故以上諸書一般皆不作引述。
③顧複《平生壯觀·引》:“五世祖資尹公,世居常熟之任陽,博學尚古,目擊法書名繪,必錄其款識、詩跋以存之。積既久,輯成編,名之為《筆記》。”按,黃櫰《管窺集》此條後有嘉靖二十二年(癸卯,1543)孟夏黃氏跋,謂“《水村圖》詩文凡五十五首,名輩四十七,再題者七人”,然名單裡卻沒有高克恭、鄧文原二人,題詩亦阙載。未詳所以。
④今《溪山春曉圖》卷内存張應甲康熙二十年(辛酉,1681)重九前一日跋一篇,有“餘再過江南,得此幀于王奉常煙客”句。按,張應甲此跋當是自他卷移來,實非為《溪山春曉圖》所作。
⑤黃櫰将黃肖翁、黃介翁二人題詠一并鈔在最後,并跋曰:“卷中載二黃公詩謄于末後者,為宋之金紫光祿大夫挺之諸孫,實櫰之遠祖也。”是有着特定的紀念意義。其後又載詩文失錄者陸祖允、陸祖宣、吳延壽、束從大、束複之、葉齊賢、俞日華、曹浚、朱梓瑞、徐關、王鈞、錢以道、湯彌昌十三人名,《平生壯觀》著錄與之完全一緻。
⑥前隔水有⑺、⑻兩枚壓縫章,《石渠寶笈》釋作“敬美”,甚是。蓋此二印在第五次揭裱重裝時,因裁切再拼接造成中間殘損;左右合并後,筆畫缺漏,若不作詳細比對,實無從釋讀。今細審之,⑺、⑻當系連珠印,經先拆開,以印面左右一邊之寬度,留出上下邊殘損之空間,确定四邊之位置,再依兩側筆畫以補之,确為“敬”、“美”二字。且其殘損篇幅與⑹“李君實鑒定”相同,則皆是下一次揭裱重裝所緻。
⑦朱存理《珊瑚木難》稿本于“古寺”、“曲磵泉”阙題,題處作“○”符,清鈔本《鐵網珊瑚》同;《文淵閣四庫全書》本《鐵網珊瑚》阙題不空行,即《古寺》、《曲磵泉》分别作為《拍洪樓》、《滿目雲山樓》之第二首。按,國家圖書館藏楊紹和(兩種,索書号CBM2185、15190)、周星诒(索書号03895)、張壽镛(索書号08942)諸家原藏舊鈔本及《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皆已補題。
⑧據王澍康熙五十五年(丙申,1716)所作《奉壽維嶽顧先生序》“明年丁酉月正元日先生年八十”可知,顧複季弟顧崧生于崇祯十一年(戊寅,1638)。顧複《平生壯觀·引》謂“五世祖資尹公,世居常熟之任陽。……文衡山先生顔其堂曰‘憩閑’,更以‘闇然’題其書室。……先君隐亮公……求董文敏複寫‘憩閑堂’,以志不忘祖德”,據此上推其五世祖顧資尹之生年,約在正德十五年(庚辰,1520)前後。同時也可推知,顧資尹是在鄰縣太倉王世懋家看到的《水村圖》。
⑨附隔水後題跋者應有五人:成化十四年(戊戌,1478)吳寬、萬曆二十九年(辛醜,1601)陳繼儒、萬曆四十七年(己未,1619)董其昌、天啟三年(癸亥,1623)李日華、崇祯七年(甲戌,1634)李永昌。
⑩據前《流傳與“三進宮”》節引陳廷敬、高士奇二人詩,皆謂元代五十一人題詠,是未計入佚名(即吳延壽)及亦未區别同一人再題三題者,實則指五十一篇也。于此亦可知,第一次入宮前,牟、孟、鄧、吳四人題詠已不在卷内矣。
責任編輯:臧繼賢
校對:劉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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