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雅文 遠方，第四章 心死

大寶結婚前,二寶主動提出帶瘋叔到山裡的廢窩棚來住,說是怕瘋叔影響哥哥的喜慶。其實,他是擔心自己受不了那種新婚場面,怕惹出麻煩來,所以才來到這裡。這裡遠離人世,後面靠山,前面傍水,身邊隻有一個瘋叔,很是幽靜,二寶真想就這樣長期住下去。可是沒過幾天,穿着一身新裝的大寶笑容滿面地來找他,說:“二寶,快回家!你嫂子讓俺來找你呢。”一聽到那陌生的“嫂子”二字,二寶心裡又是一陣悲哀。

山杏的心死了,無名小屯從此平靜了。

兩個曾左右了這場婚姻的關鍵人物偶爾碰到一起,就笑眯眯地逗幾句悶子。

“咋樣‘不晴天’,這回該晴天了吧?”村長嘴上的小煙袋鍋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紫紅的臉上流露着得意的微笑,“當初要不是

俺當機立斷,你上哪娶上這麼好的兒媳婦!”

“嘿嘿,那是那是。”治保主任則把幾分得意寫在挺直的腰闆上。

“不過咱話得說回來,山杏這孩子落到你門下,你可不許因為她跟玉生有那段事,就另眼看待。”

“嗨,你這說哪去了,一家女兒百家求麼!咱哪能虧待人家這麼好的閨女。不過俺總犯愁那瘋子,整天沒深沒淺地叫喚,真怕吓着山杏。”

“哎,俺說不晴天,你家媳婦也娶到家了,這回該輪到醜妮跟二寶了吧?挑個好日子給他們辦完得了,也去掉咱倆的一塊心病。”

“可不是嘛,辦完利索!可這手裡……俺看還是緩過一段……”寶子爹一臉難色,他現在已經囊空如洗了。

“緩一段倒行,可俺總覺得二寶對醜妮……好像不大對心思……”

“嗨,啥對心思不對心思的。當初山杏對大寶,不也是半拉眼睛夾不下他。可一進了門,啥心思都沒啦。男女那玩藝兒,還不就是那麼回事。”

但村長卻吧嗒着嘴裡的煙袋,把個上窄下寬的腦袋慢騰騰地晃着:“話是這麼說,可俺總覺得這裡面有點兒不好捅明的事……”

寶子爹立即皺緊了短粗的眉毛,把臉湊近村長,低聲道:“咱哥兒倆還有啥不好捕明的,你盡管說！”

村長仍是搖頭,末了,在寶子爹的一再要求下,村長才思思量量,說出令寶子爹倒吸一口冷氣的話:“俺看……你家二寶對山杏挺對心思……”

話雖說得委婉、含蓄,但卻像一根鋼針,不偏不倚紮在寶子爹的肺管子上。這多年來,他一直被那個不被人知的綠帽子壓得喘不過氣來,總覺得人前人後有人戳自己的脊梁骨。可如今……

“怎麼樣,吃不住了吧?”村長漫不經心地磕着煙灰,不無揶揄地說道,“你呀,差遠喽!人家宰相肚裡能行船,你連個煙火棍都裝不下!這屁大的事用得着緊鼻子瞪眼的?怪不得你總不晴天,愁的!

自從村長把二寶對山的事挑明之後,寶子爹又多了一塊心病,他無時無刻不觀察着二寶的行蹤。但是二寶卻是一隻永遠不脫殼的蠶,把自己的情感連同苦痛,嚴嚴實實地包裹在蠶繭裡,讓爹看不出任何的破綻。寶子爹甚至覺得倒是山杏挺主動,總是“二寶二寶”地叫着,主動給他留飯留菜、漿漿洗洗的。他幾次向二寶提出去村長家當養老女婿的事,二寶都淡淡地說:“急啥,俺哥剛辦完,家裡空空的。”

一天,寶子爹正在後院弄菜園子,累了歇息,剛好看見二寶在茅房裡站起來系褲子,他一眼看見二寶眼裡射出來的一種眼神,心一下子就揪緊了。他太熟悉那種眼神了,癡癡的,一動不動,入定一般地盯着什麼人。當年,他弟弟就是用這種眼神盯着寶子娘的。

這一天,寶子爹整天沒出屋,躺在炕上一個勁地抽煙。寶子娘幾次低聲下氣地問他:“你咋啦,病了咋的?要不俺給你打兩個荷包蛋……”然而卻遭到一頓沒鼻子沒臉的嗔斥:“滾一邊兒去!都是你他niang幹的好事!”

寶子娘知道丈夫又為自己那樁永遠洗不掉的恥辱鬧心了，就趕緊大氣不敢出地縮到邊,兩手下意識地卷着衣角,兩眼不時地瞟着随時可能沖過來揪住自己頭發打的丈夫……這些年來,她一直在笤帚疙瘩下提心吊膽地過着日子。山杏進門之後，她越發處處謹慎,生怕惹怒了丈夫對她大打出手,使自己在兒媳婦面前不好做人。可今天,她實在不明白這火氣是沖啥來的,因為她和二寶都沒有招惹他。

傍晚時分,寶子爹從炕上爬起來,臉色沉沉地走出屋去。

沒過幾天,村長讓二寶和醜妮一起去縣裡參加一個科普學習班,要去兩個月呢。

王玉生走了之後,無名屯一切都恢複了老樣子,什麼文化室、兔子窩等等,都變成了一個空巢,高老倔仍然津津樂道地當着他的一村之長,而且幾次在村民大會上洋洋自得地說道:“怎麼樣,俺一點兒沒說錯吧,兔子尾巴長不了!瞎折騰一氣,都是瞎扯蛋,兩天半就滾蛋了吧!”

日子就像村前的那條小溪一樣,不緊不慢地流着。

山杏懷孕後的一天上午,大寶趕着村長家的馬車帶她去鄉衛生院檢查身體。從衛生院出來,大寶得知山杏果真懷了孕,高興得手舞足蹈,連連喊着:“啊呀太好了,俺要當爹了!俺要當爹了!慢點兒慢點兒,别抻着……”結婚以來,他日夜盼望山杏懷孕。在他看來,不管你愛不愛我,你肚子裡一懷上我的孩子,你就永遠是我的人啦,再也不怕你跑了。走到鄉政府門口,他讓山杏等他一會兒,他要去上廁所。這時候天是晴的,亮瓦晴天沒有一絲雲翳,山杏還說:“這說懷真就懷上了,俺還以為不是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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