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蘇明玉一樣，她終于迎來了與自己的和解。

世界華人周刊專欄作者：荠麥青青

張愛玲在《霸王别姬》裡寫道：“我比較喜歡那樣的收梢。”

很多故事的收梢，或令人唏噓，或皆大歡喜，各有邏輯。

在萬衆期待中，46集的熱播劇《都挺好》終于迎來了大結局，作為一部家庭倫理劇，它讓人欣慰的大團圓結局其實早已從名字上露出端倪，血緣作為做強韌的紐帶，鍊接的是永遠無法被割斷的親情。

▲《都挺好》劇照

蘇父的遺囑，哥哥的道歉，明玉的眼淚，稀釋了舊日的一切。

本性的喚醒和回歸，夙怨的放下與釋懷，與其說這是一場親情圓滿自洽的處理，不如說，這是一場愛與生命的療愈。

我們與家庭的和解，與過往的和解，其實也是一場與自我的和解。

01

在曾經的勢同水火、劍拔弩張的對立和沖突中，我們看到消弭矛盾，重叙天倫的最大功臣，當是蘇家的主心骨——明玉。

在那個“重男輕女”的大家庭中，受到傷害最嚴重的她，卻成為危機四伏的家庭裡最堅強的頂梁柱，成為支離破碎的原生關系中最重要的粘合劑。

破碎後的重建，焠火後的重生，這是劇中的蘇明玉，也是她的扮演者姚晨。

▲《都挺好》截圖

所謂本色出演，并不代表經曆的相同，而是，她們面對人生困境倔強不服輸，勇敢不畏葸的勁頭，何其相似！在劇中，她找到了與其渾然相融的另一個自己。

和明玉備受父母無視不同，姚晨是被父母呵護長大的寵兒。

她出生在福建一個小康之家。14歲那年，北京舞蹈學院附中來福建招收舞蹈演員。老師看姚晨身材高挑，建議她去試試看。

這一試，夢想的大門訇然中開。一路北上，并在流光溢彩的舞台上，她找到了翩跹起舞帶給自己的快樂。

她在北京舞蹈學院學了四年的中國民間舞，畢業後，重回福州歌舞團。

日子悠閑自得，謂之“清福”，但清閑久了，便寡淡無味。

她開始“跑場子”跳舞。直到一次她看到隔壁的女歌手因拒絕陪酒，被一群男人圍毆。

女歌手的落魄和無助，讓她突然明白：安逸是一把雙刃劍。當你不能練就一雙更強有力的翅膀時，你隻能去被迫面對一些更凜冽與污濁的現實。

她的内心有個聲音響起：這樣的生活我再也不想繼續了。

對于“不安分”的人來說，隻有斷舍離和勇敢“突圍”，才能看到另一番新天地。

1999年，19歲的她考上了北京電影學院。這也意味着，她要離開福建歌舞團。

按照當時寫好的合同，中途離開，她要負責賠償十萬元違約金。

蘇明玉讓公司賠了幾十萬，她差點跳樓，因為沒有後盾。而姚晨的父親，為了女兒的夢想，東拼西湊，一夜白頭。硬是将女兒送進了北京電影學院。

回憶那段辛酸，姚晨說：“我爸爸說‘當時跑到半夜淩晨五六點，他就已經覺得心力交瘁了。差一點兒就腿一軟，跪在大街上了。’因為他，借來借去，還是差好幾萬。我看我爸頭上灰蒙蒙的，我還以為是土呢，我還去拍了一下。完了一拍，發現不是，就白了。”

就像我當年大學畢業，因為工作遲遲得不到落實，有一天，我聽到爸爸小聲和媽媽說，我的眼睛怎麼突然看不到東西了呢。

一夜白頭，暫時性失明，皆是情志所傷而緻。

“我以為人是慢慢變老的，其實不是，人是一瞬間變老的。”

02

《都挺好》大結局時，姚晨發文：

這些年，拍過的每一部作品，都一定會陪它走到最後一程，像是送走了一個又一個老朋友。我讨厭告别。每一場告别，都會或多或少地帶走生命的一部分。但告别是種儀式，它讓我們接受分離。

很多人認為這劇是一個大團圓結局，在我的解讀中，它是個悲傷的現實……面對命運的無奈，我們隻能笑笑說：都挺好。

現實的悲傷，也許就是，沒有特别圓滿的結局。

那年，她離開了父母，在夢想的路上，開始一個人面對千軍萬馬。

她沒有演戲的經驗，更沒有祖父輩們優良的基因可以繼承，有的也許就是那一點點天分和始終鬥志猶酣的努力。

話劇也好，小品也好，但凡她參演，最重要的角色都毫無例外地落在了姚晨的身上。

執教台詞課的牛老師說，可能是北影的老師為了獎勵姚晨的勤奮。

“就算天再高那又怎樣，踮起腳尖，就能更靠近陽光。”

但大學畢業後，她跑了兩年龍套，未來渺茫，讓曾經心氣頗高的她倍受打擊。

當姚晨準備轉行服裝設計時，幸運呼嘯而至，以緻多年後回想起來，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好友甯财神推薦她出演《武林外傳》，她大喜過望。但投資方卻表達了強烈的質疑：“這......也太難看了吧？”

▲電視劇《武林外傳》劇照

因為有導演尚敬的力保，姚晨才有了初試莺啼，便一鳴驚人的奇遇。

2006年，《武林外傳》創造了一個收視奇迹，連同帶火了很多演員。

▲電影版《武林外傳》劇照

在北影學習時，她的角色定位都很正，麥克白、武則天、《暗戀桃花源》裡的雲之凡。老師們覺得姚晨有一張天生适合大銀幕的臉，不笑的時候，臉上有一層揮之不去的悲傷感。

可郭芙蓉呢，做着“排山倒海”、快意恩仇的大俠夢，行為乖張卻不失可愛。可喜劇的悲哀，大概就是一笑而過。很少有人去深思，喜劇之外的東西。

所以，觀衆隻記住了郭芙蓉，卻沒有記住姚晨。

▲電視劇《武林外傳》截圖

她曾冷淡地回怼過一個介紹她為“郭芙蓉”的男主持：我的名字不是郭芙蓉，我叫姚晨。

喜劇打開了她的演藝事業，但也局限了她的演戲風格。後來很多不錯的角色，都因“郭芙蓉”而失之交臂。

姚晨說：“作為一個職業演員，我不可能固步自封。我需要不斷去嘗試各種類型的角色，這才是一個演員正确的打開方式。”

而下一個“打開”她的角色，就是《潛伏》中那個說話土糙，又有些潑辣粗魯的翠平。

▲《潛伏》劇照

從遊擊隊長到餘太太，姚晨将一個目不識丁、莽撞滑稽的鄉村女子自然流暢地過渡到了膽大心細、聰慧隐忍的潛伏人員。

媒體評論道，翠平不是一個喜劇人物，反而是全劇中最令人動容的悲劇人物。沒有姚晨，就沒有翠平。

憑借《潛伏》中翠平一角，她榮獲了第二屆華鼎獎電視劇盛典最佳女主角。

▲《潛伏》劇照

即便如此，她的身上仍然被貼着“喜劇新星、“女版周星馳”這樣的标簽。

翠平的身上，确實有着“郭芙蓉”的諧星成分，但更有姚晨精湛的演技。

不是每一個演員都能做到既可以被觀衆喜愛，又可以保留自己作為演員應有的鮮明特色。

轉型的路上，輾轉騰挪，有惶惶然的忐忑，也有受到肯定後的驚喜。

後來，《風暴》《離婚律師》《西遊伏妖篇》等一一演下來，每一個不同的角色，都在诠釋姚晨作為一個演員的信念。

生命到底有多少可能，不去嘗試，便永遠畫地為牢，作繭自縛。

03

去年上映的《找到你》，李捷的掙紮、彷徨，觸動了很多家庭職場難兩全的女性。

▲《找到你》劇照

馬伊俐飾演的保姆指責她為人母的失職，穿着白大褂的丈夫，一臉無情說她不像個女人。

是啊，她的幹練，她的職業，哪裡像個慈愛的媽媽？她蓬頭垢面地在垃圾堆裡找孩子，又哪裡像那個曾經雷厲風行的精英女性？

▲《找到你》截圖

為了演好那場丢失愛女的戲份，她強忍内心的思念，40天不見孩子，周旋在律師、母親、妻子之間，姚晨做到了自然發揮，收放自如。

這個演戲以來挑戰最大的角色，在她悲喜交加、遊刃有餘的演繹下，被評為“出道以來最富張力的表演”。

于是，在上海國際電影節上，她以為40歲前的影後夢可以實現了。

彼時，她畫着精緻的妝容，挺拔地坐在台下。屏氣凝神地等待那份榮耀時，主持人卻沒有報出她的名字。

尤其令人尴尬的是，其後網友的評論：姚晨與馬伊琍同框，差距有點大。演員跟影後的差别一目了然。

我們都說命運的手翻雲覆雨，而拜高踩低的輿論有時何嘗不是如此？

幾個月前，姚晨登上《星空演講》。生完兩個孩子後，她有對生命更深入的體悟與思考，也有中年女演員被迫面臨的窘境。

所以，在演講中，她沒有談到爆棚的正能量，分享的卻是《一個中年女演員的尬與惑》：

“我摩拳擦掌，撸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的時候，我懷孕了……懷孕生孩子，還增加了不少脂肪，身上該下垂不該下垂的地方都下垂了，看到自己曼妙的身材走了形。”

想創業去開公司，結果生完兩個孩子，打算“重整河山”時，卻發現最後一個員工收拾行李離職。

“這些年，我常被問到一個問題：你是如何兼顧事業與家庭的？我一直很困惑，為什麼沒有人問我先生同樣的問題？”

坦率的心聲讓她收獲了一些同情，同時也遭遇了很多撻伐，有人批其幾年沒有作品，還刻意拿懷孕生孩子之事賣慘。一些冷嘲熱諷堪稱誅心之論：

“剛剛看了章子怡的微博和王菲的幻樂之城，為什麼王菲生了兩個，依然是王後，章子怡生完一年多，事業就到了又一個高峰期，姚晨糊掉并不完全因為生孩子。”

你看，完美人設是不允許千瘡百孔的，他們需要一個無懈可擊的偶像，供其膜拜。

但她不是，她的軟肋與铠甲一樣真實。不能屈從，不能投誠，便隻能“在一地雞毛的生活中奮勇前進。”

04

有人說她要強。

我想說，每一次要強，都因為心中的那份執念。

要強不是原罪，亦如欲望。它們都是令我們生生不息，令人熱氣騰騰地活在這個世上的源泉。

劉瑜曾在《一個人要像一支隊伍》中寫道：一個人就像一支隊伍，對着自己的頭腦和心靈招兵買馬，不氣餒，有召喚，愛自由。

一次，有媒體去采訪她，問她是否還會回到充滿争議的公共語境，例如微博。

姚晨說，慢慢到現在這個年齡以後，你會覺得，做比說更重要，做得好，比說得好更重要。

因此，當中年危機和漫天敵意一起來襲時，她不想後退，更不願辯白，她隻想把自己經年不褪色的夢，一樣樣去實現。

05

心理學上講，每個人都有兩次出生。

第一次來自于父母，第二次來自于自我成長。第一次，我們無法掌控，第二次，我們卻可以自主駕馭。

在《都挺好》的劇中，蘇明玉一次次被漠視，被傷害，被誤解，她有過委屈，有過憤懑，有過怨恨，長夜飲泣，崩潰大哭，但不能死于心碎，就隻能收拾起一地殘片。

▲《都挺好》截圖

她努力打拼，不僅是為了跳出那個給她帶來無數痛苦的原生家庭，更是為了拯救自己。

而所謂成長，就是精神最終獲得獨立，靈魂獲得自由的過程。

而這個過程，何其漫長，就像姚晨，四十不惑，仍然有惑。

▲《都挺好》劇照

我們人生的兩大主要危機，一是生存危機，是向外探求；一是自我危機，需向内調整。

中年危機當然包括這二者，如何突破瓶頸，求得職業生涯的躍升，同時如何調劑年齡增長帶給自己的生理與心靈的沖擊，無疑考驗的是我們抗壓的能力、耐力與定力。

曾經當記者問她，很多人說你無法超越郭芙蓉與翠平這些經典角色時，你怎麼看？

她隻是淡淡地回道：“超越她幹嘛？另起一行就得了。”

終于，在四十歲來臨時，她借助蘇明玉另起一行。

▲《都挺好》截圖

這一行，濃墨重彩，境界頓開。

決定你上限的，不是你的能力，而是你的格局。耐得住寂寞的人，不計較一城一池得失的人，注定守得住初心，脫得了困境。

那個困境，你自己不走出來，便沒有人能幫得了你。

做客許知遠的《十三邀》時，姚晨坦言：“提醒自己，風光表面的背後，尋找真實的自己。”

06

有人說，活着，不過是從一個地方走到另一個地方，從一個夢想走向另一個夢想。雖然有各種意外，可我們還是要活出最好的模樣。

的确，蛻變與成長貫穿于我們生命的每個階段。從青澀到成熟，從單薄到豐盈，從風雨飄搖到光風霁月。命運的軌迹逶迤起伏，我們能學會的是無懼流年，與其共舞：獨立不依附，執着不放棄，溫柔自有力量。

“因為努力工作，我才有了選擇的權利；因為當媽媽，我才了解了生命的意義。”

而我們送給自己的生命最好禮物，不過是在山重水複處，欣逢那個終能含淚微笑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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