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 找

—— 獻給那些長眠異鄉的知青戰友

作者：木雙草

我要去尋找

隻因那麼多熟悉的身影

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我要去尋找

隻為那麼多流年的往事

如潮水般奔騰不息

我必須去尋找

因為它承載着我

大半生綿綿不絕的思念

我一定要找到

隻因它寄托着你

五十年望眼欲穿的歸期

出發吧

即刻出發

不再考慮

斑白的鬓發

蹒跚的步履

不再顧及

遙遠的路途

羸弱的身軀

我要跨越華夏的山川河流

我要踏遍神州的廣袤大地

去尋找

離别多年的知青戰友

去尋找

長眠異鄉的姐妹兄弟

我來到寶塔山下的窯洞中

尋找你仰望星空的明亮雙眸

我走進黃河故道的茅草屋

尋找你叩問人生的綿綿思緒

我鑽進低矮潮濕的機井房

尋找你對話先哲的睿智頭腦

我駐足四壁透風的牲口棚

尋找你秉燈夜讀的燭光熠熠

在西雙版納的原始森林

我聽到你铿锵嘹亮的伐木号子

在一望無際的黑土地上

我看到你負重前行的墾荒足迹

在天蒼野茫的内蒙草原

我找到你縱橫馳騁的青春倩影

在巴東稻田的泥濘田垅

我望見你汗水濕透的黝黑背脊

灑滿夕陽的土塬上

回蕩着你苦悶時的哀怨笛聲

繁星籠罩的打麥場

呢喃着你初戀時的切切私語

塵封箱底的日記本

傾訴着你下鄉時的困惑迷茫

鴻雁捎回的家書中

浸透着你傷别離的熱淚滴滴

我一次又一次地上路

一陣又一陣地喘息

尋找你的腳步已經疲憊

呼喚你的喉嚨已經沙啞

蒼老的心髒也難以承受

可為什麼

有那麼多鮮活的面容

總是杳無蹤迹

我來到汕頭牛田洋瘋狂尋覓

十八級台風卷起狂濤告訴我

那83名圍墾造田的大學生

早被我深深抛進了海底

我來到茫茫大草原暗暗祈禱

荒草吐着熾熱的烈焰告訴我

那六十九名撲火的知青

早已化作鳳凰涅槃遠去

我登上層層梯田焦急瞭望

谷穗垂下沉重的頭顱告訴我

那個被開山石砸倒的知青

再也看不到明天的晨曦

我走進潔白的産房輕聲詢問

助産士含着熱淚告訴我

那女知青流盡了最後一滴血

再也聽不到新生命的哭啼

你們走的那樣輕率

一個罔顧生命的空洞口号

就使剛剛啟錨的生命航船

消失在遙遠天際

你們走的那樣着急

一次不講科學的盲目指揮

就讓剛剛綻放的璀璨花朵

凋零在疾風驟雨

你們走的那樣匆忙

顧不上與戰友告别

甚至來不及給雙親

發出最後一封信息

你們死的實在令人痛惜

青春本可以更加多彩

人生本應有更多機遇

你們本應體味到

家的溫暖愛的甜蜜

與大自然的愚蠢抗争

把多少知青送上死神的祭壇

疾病意外帶來的死亡

讓多少父母痛失摯愛的子女

我昂起頭顱叩問蒼天

我俯下腰身詢問大地

那五萬多

死不瞑目的魂靈

滿目瘡痍的軀體

究竟都被抛到了哪裡

我繼續尋找

執着不斷地尋找

在斷壁殘垣的廢墟裡徘徊

在荊棘叢生的荒野中遊弋

在磷火閃爍的墳茔間踟躇

在大山深處的墓碑前尋覓

荒煙蔓草中

傳來幾聲烏鴉的悲啼

座座鋪滿丁香的墳茔

矗立在凄風苦雨

一抔黃土

幾叢荊棘

遮蓋着如花似玉的容顔

陪伴你支離破碎的遺體

白晝如焚

黑夜孤寂

碑文昭示着善良和悲憫

塵沙浸透了鮮血和暴戾

那是你嗎

就是你

石碑上镌刻着你的名字

生命在十八歲戛然而止

花樣的年華朝氣四溢

那是你嗎

不像你

半個世紀的風雨磨砺

你霞光般燦爛的臉龐

早已失去了勃勃生機

風瑟天寒

月沉星稀

我站在奈何橋頭

與你天地遙望

熱淚如汪洋般肆意

五十年靈與肉的煎熬

令我大悲無聲

唯有痛徹心扉的顫栗

寂寞曠野中

松濤哀鳴秋風悲泣

仿佛向上蒼發出诘問

為什麼

讓一代人告别深造的夢想

用靓麗的青春為荒唐獻祭

是什麼

造成人類史上最大的遷徙

帶來五萬多條生命的悲劇

歲月如梭

彈指半個世紀

今天

我要大聲告訴你

春風早已将陰霾吹散

祖國已跨入新的世紀

大半生的滄桑歲月

我沒忘記地鍋熬的小米

五十載的坎坷經曆

我沒丢棄你穿過的舊衣

此刻

在你的墓碑前

有千百萬知青聚集

垂下高貴的頭顱

彎下蒼老的身驅

獻上心中最美麗的百合花

吟唱世間最動聽的安魂曲

共同把死難的戰友奠祭

我多想穿越時空

再回到夕陽籠罩的茅草屋

和你一起翻閱破舊的書籍

我多想來到村口的榕樹下

再重溫我們青春的惡作劇

我多想拉起悠揚的手風琴

再聽你把熟悉的歌曲演繹

我多想帶着膝下的兒女孫輩

叫你一聲爺爺奶奶叔叔阿姨

我多想對着情深意笃的老伴

講述為你珍藏的初戀秘密

我多想拿出剛拍的全家福

與你分享未曾品嘗的家庭甜蜜

透過含淚的雙眸

我依稀望見

你的生命早已融了入片片春泥

滋養着腳下辛勤耕耘的土地

你的身軀早已幻化成參天大樹

庇護着身邊命運多舛的兄弟

面對沉睡的英靈

我衷心祈盼

共和國在實現夢想的曆程中

别再重演昔日的悲劇

後來人在奔向未來的征途上

永不留下黑色的印迹

安息吧我親愛的知青戰友

安息吧我親愛的姐妹兄弟

雖然命運注定了我們

用蹉跎歲月

為共和國鋪路

為新時代奠基

但我依然深信

你用生命的年輪追逐夢想

必然在浩瀚宇宙中

劃出永不磨滅的軌迹

你用最美的年華蘸着熱血

終将在曆史豐碑上

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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