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仕途歸隐
太湖邊的湖州錢簍村,村上有一個老秀才,叫高廣,号愚溪。為人忠厚,生有三個女兒,均已嫁人。
高秀才妻子已死,并無子嗣,隻有一個侄子,叫高文明,;住在同一村上,家裡也較富裕。
高愚溪住在祖上傳下的一座大宅中,花園假山池塘,亭台樓閣曲廊。
是方圓幾十裡,聞名的大宅子。
這高家的祖業,侄子高文明也是有份的。
這高文明經商賺了錢,見祖屋破舊,唯恐坍塌修理不便,便自己置買了好房子住,也不管高家祖屋好與舊。
高愚溪無兒子,這祖屋該是侄子高文明繼承的。
他也不說明這件事情,隻因自己有三個女兒,心裡末免偏向自己的骨肉。
有點積攢下的錢,零星都給了兒女。
好不容易熬到出貢,被選授了山東費縣教官;轉到沂州,又升至東昌府。任職三年歸來,也攢了四五百金積蓄。
回歸途中,見高愚溪帶着幾隻箱籠,鄉人便猜他積置了上千上萬的銀子。
三個女兒得知父親帶着千萬銀子歸來,争相親熱。
一個比一個孝順!
高愚溪見狀,心裡歡喜:我雖說沒有兒子,女兒如此殷侍候,晚年生活也該享福!
他想到自己有一些積蓄,何不拿些出來,分給她們?她們得了錢,會更增加她們的孝心。
便拿出三百兩銀子,每個女兒一百。
女兒們見了銀子,起初是千歡萬喜,心裡感激。
後來聽外人說,父親身也還有好多銀子。就想着他怎麼不分給我們了?
漸漸地地就怠慢起來,但也不敢沖撞。
此間,侄子高文明,也常來看望,說過話便走,也不想得伯父什麼東西。
三個兒女,哄了高愚溪幾天,準備各自回去。
女兒走後,高愚溪一個人住在破的房子裡,覺得凄涼。
在家裡坐了兩日,寂寞不過,收拾了替換衣衫,先到大女兒家裡住了幾天。
二女兒三女兒,派人來接父親,相邀到自己家裡住幾天。
如此反複,高愚溪被三個女兒,争相輪流相接,到各家住幾天。
見女兒們如此孝順,做父親的心裡高興,心想:我索性把身邊所有的積蓄,盡數分與三家,讓三個女兒輪流供養自己。自己反而落得自由自在。
他把自己的想法,和三個女兒說了,女兒們聽了,都稱好!
“女兒養父親是應該的,與錢财無瓜葛。”
聽了兒女的話,高愚溪心裡大喜,就把自己的家底,總共三百多兩,和上次一樣:每一個女兒,一人一百兩銀子。
銀子到手,三個女兒眉開眼笑。
自此,高愚溪輪流在三個女兒家裡過日。
高家的祖屋,久沒有人居住,逐漸坍塌了。高祖房屋,賣又賣不得。
女兒撺掇父親,說:“既然是有份東西,何不去拆了些來?“
老高想自己不會再回,祖屋去住了,說:“女兒說得有理。“
住在兒女家裡,見女兒家房子那裡需要修補,就去祖屋拆一根木料來
東家一根梁,西家一根柱,甚至豬棚屋裡的椽子木料,。都取自高家祖屋。
侄子高文明見了,也不像那種小家子氣的人,來出面阻止。任憑伯父的幾個女婿拆取。
日子一長,好好的高家祖屋,弄得一片狼藉。
第二章懸梁遇侄子
開始,高愚溪住在女兒家裡,女兒女婿對他倒也熱情。
自從把自己的老底分完後,身上沒錢,就不便起來;況且他年紀大了,未免有些嫌長嫌短,左不滿意右不稱心。
稍不稱自己意,便會噜嗦:”我還是吃用自己的,又不吃用你們的。”
聒噪個不止。每到一家,一家如家。
這樣一來,女兒女婿便厭煩起老高來。
起先,這家還沒有住到日子,那家搶着過來接了。
如今,就是過了日期,也不見那家來接。多住了一二日,這家就放話了。
”我家住滿了,怎麼不到别家去?”
“當初銀子三家均分,又不是我一家獨得。“
這種言語,傳進老高耳朵裡,氣得心慌。
老高受了一家的氣,忿忿告訴另外兩家。豈不知這兩家,真是一個娘養的。
住了幾日,一式的情景來了,聽了尖酸刻薄語言,老高稍喝責幾句,便讓女兒女婿吵得不可開交,合家不甯。
數年之間,老高成了老厭物,推來推去,有了三家,反而成了一個沒有歸根着落的人。
老高心裡憋着口氣,别無選擇,手裡又沒有一分錢财,又無片瓦,亳無辦法。
想去告訴侄子,想平日又沒有好處給人家,去見他,還不被他取笑?自己落到這個地步,也沒有嘴臉去見他。
想到自己不曾生個兒子,至有今日!枉有三個女兒,都是負心向外,……。
老高越想越氣,含着眼眼,走到路旁的古廟裡坐着,眼淚嘩嘩地大哭起來。
猛然間,想到:我枉做了一世的儒生,老來落得如此下場,還要這性命做什麼?向菩薩哭告一番,就在這裡尋個了斷罷了!
老高在廟裡哭得悲切之時,恰好侄子高文明,在外面收債回家。
所坐船隻搖過古廟邊,聽到廟裡的哭聲,像是伯父的聲音。
不管是不是,這個哭,哭得真切,悲慘,何去把船靠岸,前去看看呢?
叫船家靠了岸,上岸進入廟裡,大聲說:“哪個在這裡痛哭,為何事?”
兩下各自擡頭,都吃了一驚。
“我聽着像伯父的聲音,為何在此痛哭?”
老高見是自己侄子,心裡更加悲酸。
“伯父,老人家休哭壞了身子!且說與侄兒知道,受了何人之氣,以緻如此?”
老高止了哭,說:“說出來也羞人,我自己想歪了念頭,想靠着女兒,把老本錢都分給了她們。今日卻沒有一個理我了,氣忿不過,在此痛哭,想就此了斷,不想遇着侄兒,甚為有愧!”
高文明聽了,極力勸慰了一番,一把拉住老高:“伯父自随侄兒去家裡,自家骨肉,不必推謙!”
不容老高多言,拉了就走,到了船中,。一起回家。
第三章門生報恩
船到錢簍村,高文明先上岸回到家裡,把伯父的遭遇說給妻子聽了。
高娘子聞聽,吃驚問:“伯父如今在哪問?”
“已帶他上我們家裡來了。”
”雖說老人家讨人輕賤,卻是高家門裡的體面,應該打扮幹淨回家,免得别家恥笑!“
高文明故意說:“老人家雖說沒有用了,我們家裡不養了一群鵝嗎?讓他早晚看管,省得吃白飯。”
高娘子喝斥:“說哪裡話!就是吃白飯,也是自家骨肉!沒有侄兒叫伯父來看鵝之理!不要說這話,快去把他接回家裡來!”
自此,老高住在了侄子家裡。
三個女兒得知了,知道父親憎恨自己了,巴不得他住進侄子家裡。
但面上,叫一個人,上門看看老高,但沒有一家有接他去家裡的意思。
直到過年了,三個女兒才假意上門,說要接父親到自己家裡過年,不過,也隻是嘴裡說說而已。
高文明說:“伯父過年,正應該莊侄兒家裡住的,挂得是高家祖宗神像。若在姐妹們家裡,挂得是他家祖宗像,伯父也不便!”
。老高也說:“侄兒說得極是,我還有兩個舊箱籠,有套官服在裡面,多在大女兒家裡,可叫人去取了來。過年穿了,好拜祭祖宗。“
高文明随叫人到老高,大女兒家裡,取伯父的箱籠。
大女兒正怕父親上自己家裡來,忙把箱籠交還。
老高見取來了箱籠,心裡覺得女兒們是不要他上她們家裡了。
便安心在侄子家裡過年。大凡老休在家裡的小官,歡喜在時節吉慶,穿上以前的官服,顯擺顯擺為樂。
年三十,老高穿上官服,拜了祖宗,侄兒夫妻及孩子,也拜了尊長,一家人和睦相處,和氣一團。
但老高心裡有點不快,覺得自己什麼也沒有給侄子,今天反而在他家裡打攪,心裡所以總覺虧欠侄子和侄媳婦的。
特别是侄媳婦,比自己那三個女兒不知強多少倍?
一日,老高正在家裡閑坐,忽然一個公差打扮的人,上前拱手問:“老伯,借問一聲,此處有個高愚溪老爹嗎?”
老高回答:“老朽正是。”
公差聞聽,大喜說:“福建巡按李爺,山東沂州人,受恩師提攜,今去到任,迂道到此,特特前來拜訪謝恩!”
說罷,轉身就走,扔下一句話:“失敬了,且準備收拾一下,小的去禀告,就來,已等得不耐煩了!”
老高忙把侄子高文明叫出來,和他說了此事。
“這是件高興的事情,貴人來家,必有好處!伯父,你當初怎麼提攜他的?”
老高說起往事,格外興奮:想當年自己在沂州做儒學教官,職稱名為學正。
有一童生李生,家裡貧窮,因交不出學費,拖欠已有半年之多,有兩個同僚,撺掇我出票去拿他。
我隻是不肯,後來得知他果真是貧窮,我做主,免了他的費用。
我見此人身雖寒儉,但意氣軒昂,人生得又俊朗,日後說不定人中之龍。
我贊助了他一些銀兩,後又推薦他去東昌府,我就再也沒有他的音訊,隻聽說他中了進士,也不知哪裡為官?不料他不忘舊情,一直到此來尋訪我。
高文明聽後說:“這也是一個好人,懂得感恩圖報!”
正說着,外也喧嚷起來,說是外邊有一艘大船泊在了碼頭上。
老高和侄子迎出門,見一個人拿着紅帖,後面搖搖擺擺,踱着一個禦史,威風八面。
那李禦史見了老高,滿臉堆笑,口口稱為老師。
進了堂屋,禦史納頭四拜,拜謝前日提攜之恩。
老高還禮不叠。
拜過,即送上禮帖,“候敬十二兩"。
相讓坐定,李禦史感歎說:”僥幸得中後,日夜想報師恩,時刻在念。今逢有此差福建,道經貴省,迂途來訪,不想恩師閑居如此鄉僻。”
老高也不隐瞞,說了實情。
“可見,可伶!今無家可歸,此乃舍侄之居,老朽隻是暫居在此。”
“老師當初有居所嗎?”
“老朽失算,祖居盡廢了。,今無家可歸,隻得在此強顔度日。”
說着,竟哽咽了,人老容易落淚,撲嗦嗦掉下兩行眼淚。
禦史見狀,心中不忍,便說:“容門生到了地方,與老尋個住處便是了。”
“若得垂情,老朽至死不忘。”
“門生到任後,便差人來相報。”
見時間不早,禦史告辭起身。
老高看着禦史的大船開了,然後回轉家裡。
将剛才禦史所送拜銀,遞給侄子,說:“此封銀子,侄兒可收下,以供老漢平日供養之費。”
“豈有此理,供養伯父,是應該的。此銀伯父還是留下随便使用。”
高文明執意不收。伯侄兩人推來推去,最後,勉強收下六兩,與伯父一人六兩。
有禦史來錢簍的事情,轟動了太湖邊上。
老高的三個女兒知道了,聽說禦史送的平拜銀,分給了,侄子一半,就忿忿不平。
“既光耀他家,又分給他銀子!”
“那老厭物,也不見得會幾時用得上?
各自唧唧咕咕。
滿載而歸
李禦使到了福建,巡曆地方,祛貪除奸,雷厲風行,深得人心。
三月之後,即遣人到湖州公幹,順便修書一封,遞給老高。
約他去福建任所,先送盤纏二十兩,讓他收拾準備,等公差完事,接了同行。
老高接了信,邀侄兒一同去走走。公差完事來接,三人一路上,均有公差承辦。
不到二十日到了福建。
李察院聽聞恩師接到,便打轎出拜,又吩咐置兩桌酒席,趕走閑人,吃到半夜方散。
旁人見察院對老高如此恭敬,哪個不欽敬。
床縣官多來相拜,大小官吏,多來拍臀捧屁,希求好言察院。
把一個老教官,擡在了半天裡。直到察院将回京複命,老高才收拾準備回家。
半年多的時間裡,老高一盤點,總計所得足有二千餘兩白物。其餘土産貨物甚是不少。
真叫滿載而歸。比起以前自己做教官時,多了三四倍之多。
伯侄兩人,滿心歡喜,船到了家裡,将東西一一搬進家裡。
鄰裡之間,聽說老高在福建巡按處,抽豐歸來,都來觀看。見行李沉重,貨物堆積,便傳了開出去:不知道得了多少回家?
老高的三個兒女知道了,都派人來問候,又各說接他到家裡去住的話。
高愚溪聽了暗暗冷笑:見我有了東西,又來親熱了。
幾次三番,老高決持不去。
三個女兒,見老高不肯上自己家裡來,約定了,一日齊到了高文明家裡。
一個個臉上堆着笑,輪番勸父親上自己家裡住。
老高不為所動,笑說:“多謝,多謝!一向打攪得你們夠了。再也不敢打攪了!”
三個女兒,你一句,我一句,極力勸說。
老高不耐煩了,走進房中,片刻,手中拿着三包銀子出來,每包十兩,一人一包。
“這是為父的心意,以後不要再來相攪!”
又拿出一封柬帖給了侄子,給三個女兒看了。
三個女兒湊在一起看時,見上面寫着:
平時空囊,隻有親侄收養。今茲餘積,無用他姓垂涎!一生宦資已歸三女,身後長物,悉付侄兒,書此為照。
女兒中頗有識字義的,見了此文,又氣憤又自覺沒趣,隻得每人收了一包銀子,各自回家去了。
老高将所有,盡交給了侄兒。
高文明依言,隻得收了。盡心供養,但有所需,無不如意。
高愚溪和侄兒一家,高高興興,和和睦睦。
最後,善終于侄兒家裡。
所剩之物,盡歸侄兒。這也是他當初的善念,換來的拳拳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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