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響了一下,老家的鄰居發了一個短視頻給我,我正走在上班的路上,工業園區剛栽的松柏和銀杏樹夾成的人行道間,斑駁的樹影落在手機屏幕上。外面的春天一下子都跑到了屏幕裡,那是搖曳的薔薇花,花朵紅粉相間随着鏡頭遊走,老宅院牆爬滿的這一架薔薇花讓我流連在這方寸屏幕之間。。
已經幾年沒在開花的季節回老家,隻有那薔薇花自顧開放着,最頂端的枝葉伸展向天空,若做早操的孩子,若順風搖曳飛向天空的風筝。他們拽着我回到故鄉,穿越時空,凝結芬芳,沁入心田,愈久彌香。
這株薔薇還是我離開故鄉求學那一年扡插的,那年春天,非典流行,父親在家和幾位叔叔重新修建了家裡的院牆,母親在舅舅家扡插來的這株薔薇。故鄉把薔薇叫做爬牆月季,因為她開的花鮮豔漂亮,花期較長,更主要的是渾身長滿了刺,所以種在院牆前,可以護院可以觀賞。
如果從漢字起源來看,薔字下的啬字為封閉的倉庫的意思,倉庫上爬的草即位薔,薔薇在古代中國人那裡就應該是具有爬牆護倉的實用價值。耳熟能詳的教民稼穑,種為稼,收為穑,禾字旁一個家一個啬。漢字意義上的薔有家有倉的含義,細想,這是薔薇在我們生生不息的叠代相傳的農耕文化裡傳承了其作為百姓對實用價值和審美價值共同追求美好的傳統。
說到審美價值,不由得想起當年出差途中突發奇想轉了個彎回家看到的一幕。
夏日午後,我走進小院,一席遮陽布橫貫在院中,一邊是薔薇的枝蔓,一邊是晾衣繩。雨下的不大,滴答滴答的從遮陽布上慢慢滑落順着薔薇滑下。薔薇花已經敗了,但是在雨水的映襯下那刺那葉都顯得柔情萬分。薔薇架下是一個廢舊的水缸,水缸裡矗立着新穎的荷葉,荷葉旁邊是一方手工小桌,桌子上放着兩個彎彎曲曲的黃瓜和一個撐破皮露出粉瓤的西紅柿,旁邊是一個茶壺帶着兩個茶碗,茶碗下面的桌子腿四面擺了幾盆開的正好的柳葉梅。如果把這副景象繪成油畫,背景一定是那一牆綠油油的薔薇。
父親從屋裡出來了,很驚詫地問,“你怎麼回來了?正好我包的餃子,你媽趕集還沒回來,也不知道回來的路上淋雨了沒?”
我問,“這荷花哪裡來的啊?”
“趕集買的藕頭兒,我就找了這個不用的缸種上了,放在爬牆月季下,前幾天開花的時候更好看呢。”
我沒看到那幅畫兒,但是我聽着屋裡電視聲音傳來的東非動物大遷徙的解說,我心想,這美好的生命啊,這頑強的和諧的生命力啊,就像這天氣一樣,我默念海子的詩:活在這珍貴的人間,人類和植物一樣幸福,愛情和雨水一樣幸福。
時光總是在幸福裡飛快流逝,父母跟着我們離開故鄉來到城市,新農村建設也讓農村面貌日新月異。修柏油路,添自來水表。村裡通知院牆外的薔薇要麼遷移要麼拔掉。父親專門趕回老家,把薔薇枝枝蔓蔓砍掉,把主幹遷移到院内。因為不是适合遷移的季節,加上院牆背光,我們擔心薔薇會移死,沒想到她的生命力非常頑強,兩三年又爬滿了牆頭。
具有奇異想象力和女性獨立精神的《鏡花緣》裡對百花仙子排名挺有趣的,薔薇被排到下品,歸為婢。我想一是薔薇那随風搖曳自由奔放的精神不大符合明清士族觀念,另外就是她丫鬟身子丫鬟命的平民氣質吧。女性解放歸根到底無非那傲世獨立的精神,薔薇爬上枝頭,依附于籬牆,也許還不能到達李汝珍心中理想的境界吧。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這《枯樹賦》一歎千年,于薔薇好像她一直花枝招展,除非正午的陽光下,花蕾開始收緊,她好像瞬間沒有了生命力的張揚。于陽光,若即若離才是薔薇花兒的生長之道。
生長的對面是什麼呢?花自開放,月自圓缺。
前年清明,我和父親回老家掃墓,抽了半天時間給層層疊疊滿牆枝蔓的薔薇修剪,半天時間,兩個人累的氣喘籲籲。看着修剪一新的薔薇,父親說五一回來開的就像樣了。回城的路上,父親突發心梗,虧了患有冠心病的母親随身帶着速效救心丸,加上及時送醫,父親搶救回來了。大夫認為,雖然粥狀動脈硬化是主因,誘因是疫情居家不動突然超負荷勞動力度太大。
母親有點埋怨我們修剪枝蔓,父親說,“這就是命,和花兒有什麼關系呢?”
那一年的花兒開成了什麼樣,我不知道,也沒心情和時間去看。上有住院的父親,下有百天的孩子,在生命傳承上,我突然覺得自己有點突兀,卻必須堅強。
前幾天孩子打開我的手機翻看,雲盤裡有一個結婚時錄的視頻,開頭就是滿牆薔薇,花兒之間有蜂蝶穿繞,花朵紅的像一塊塊紅布,裹着藍澄澄的天,期盼的是幸福。
孩子問我:“爸爸,這是哪裡?”
“這是咱老家啊,”我說。
“這個花兒這麼漂亮,去看看吧。”
“明年開春吧,好嗎?”
孩子若有所思的答應着。
我心想,我又該帶着他去修剪薔薇了,希望他能喜歡。
作者:孟祥勇,1986年生,山東濟甯人,現居青島,文學愛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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