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着“軟黃金”美譽的冬蟲夏草,主要生長在海拔3000米至5000米的青藏高原的高山草地,每年的5月下旬到6月底,青藏高原上就迎來蟲草的采挖季。此時的蟲草産地湧入大量的挖草人,他們争分奪秒地挖掘地下的蟲草。而在幾百公裡外的西甯市,蟲草生意老闆們也在緊張地籌備資金安排人員去找貨、買貨、驗貨……短短兩個月時間,青藏高原上最忙碌的蟲草采挖季充滿了驚心動魄的故事。
蟲草已成為當地農牧民收入的主要構成部分。而醫學界和食藥監部門對蟲草的質疑卻一直未停。
冬蟲夏草真的有藥效嗎?蟲草保健品下架後對蟲草市場有影響嗎?目前的市場銷售情況如何?蟲草行業是否會變成下一個“藏獒”和“普洱茶”,迎來泡沫的破裂?近日,證券時報記者深入青藏高原實地采訪。
忙碌的采挖季:傾城而動 為草瘋狂
格桑花綻放草原,青藏高原又迎來一年中最美麗的季節。青藏高原的春天要比内陸來得晚上一些,在内地人們換上夏裝許久後,青海玉樹和果洛地區還下着雪。五六月裡,這裡的丁香花、油菜花次第開放,成為高原山區的奇異景緻。
在青海玉樹州雜多縣,這個僅有6萬多人的小城是青海蟲草的優質産區,這裡的蟲草質量好,數量也多。紮西一家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就上山了,這時候的空氣清冽,腳下的山坡上雪還未化盡,踩上去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他們拿着細長的䦆頭,瞅準一根冒出芽尖的蟲草,小心翼翼地從一側挖下去,把䦆頭抽出來,再從另外一側挖下去,把蟲草下面的土塊整體挖空,用力一拉,帶着蟲草的土塊就裸露出來。這個時候放下䦆頭,再用手把蟲草上的土輕輕撥掉。把蟲草從土中取出的這個步驟要格外小心,一不小心把蟲草弄斷的話,這根蟲草頓時就身價倍跌了。
挖草人的生活單調,工作繁重。進入采挖季,他們往往就要帶上帳篷吃住在山上,帶夠充足的水、糧食,帶上煤氣竈自己生火做飯。紮西說,有時候忙碌一天下來,累得躺到地上就睡着了。而且在這不下山的一兩個月裡,他們也沒辦法洗澡。辛苦勞碌的程度可想而知。
在坐出租車時,當地司機老劉告訴記者,在上世紀70年代蟲草不值錢,一根蟲草也就三五毛錢,當時也沒有把它當成保健品,民間也沒有多少熱度。更多的是當做外貿商品,農牧民把蟲草當做農副産品交給供銷社,換一些鹽巴、茶葉之類的生活必需品。直到進入2000年以後,内地的經濟水平發展起來了,人們對冬蟲夏草的消費也提高了,價格也因此一年年的水漲船高。讓冬蟲夏草價格出現拐點的是2003年,當年鬧非典時,有傳聞說吃冬蟲夏草可以提高免疫力、抗非典,于是價格一下子上了一大截,從此進入快速增長階段。
當地政府的官員也證實了這一點。一位官員說,蟲草在90年代占牧民收入的20%~30%,從2000年開始成為家庭主要收入,甚至是大部分人的唯一收入來源。“現在牧民靠蟲草發财的太多了,一年的收入隻靠蟲草、不再靠牛羊成為很多地方的普遍現象。”當地的一位蟲草批發商告訴記者,家裡有草山的牧民,一年靠草山的收入可以上百萬,而沒有草山隻靠挖蟲草出苦力的,一個采挖季掙個兩三萬塊也是很容易的。他說,很多牧民靠蟲草掙了錢到城裡買下房子,把娃娃送到縣城或者更大的城市去讀書,這在一定程度上了促進了當地城鎮化進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紛争。前些年,有些外地人偷偷摸摸來到蟲草産地偷挖,和當地人發生沖突,打死人的惡性事件都有。近年來,青海的玉樹、果洛地區相繼出台保護政策,禁止外地人進入挖蟲草。每到采挖季,當地就會如臨大敵,公務員、警察、教師等在編人員都要出動,站崗盤查,不允許外地人進來采挖。這樣以來,也有效地杜絕了打架鬥毆事件。
蟲草批發商:頭年付訂金第二年來挖草
“兩個塑料袋裡藏着幾套房,今年的收成就靠它了!”在西甯勤奮巷的蟲草批發市場裡,笑嘻嘻的批發商小李左右手各提着一隻大号塑料袋,讓朋友給她拍照、發朋友圈。她說,這幾十公斤蟲草就是他們全家今年的收入來源,為了這兩袋蟲草,已經把幾百萬花出去了。
小李家在勤奮巷批發市場開店有很多年了。西甯的勤奮巷蟲草批發市場是國内最大的蟲草集散地,每年國内絕大多數的蟲草從此地流散到全國各地。業内人士告訴記者,青海一年銷售的蟲草約占全國總銷售量的七成,而大部分是經過勤奮巷批發市場賣出去的。這個市場對全國蟲草市場的影響度由此可見一斑。
“今年是蟲草的小年,産量少。”小李告訴記者,去年冬天下雪少、今年春天雪化得早,導緻蟲草的生長環境變暖、數量減少。“産量少呢價格就貴,最近一段時間的價格是一天一個價,今天定下的不付錢,明天就拿不到貨。今天定下的付了錢明天來取,有可能買家一斤就多賺了幾千塊。”此種情況,像極了冬季用煤高峰期的煤炭價格。
作為批發商,怎麼保證自己收到的蟲草是真的、質量是好的?面對記者的問題,小李說,她家三代都是做蟲草生意的,因此摸索出一套穩定蟲草質量的辦法。她說,爺爺當年在外貿系統工作,了解到很多外國人對蟲草感興趣、有需求,就開始賣蟲草。到了爸爸這一代,家裡已經開始固定下合作的牧民,他們選擇蟲草主産地的幾家牧民合作,把他們家的草山承包下來。比如說一座山是一百萬,把錢付給牧民後開始雇人采挖,挖完後,還要預付第二年的訂金,一般來說是承包費的一半。如果牧民接下了這個錢,就意味着接受這個價格,他也有義務不讓别人來偷挖,有義務把這片山坡看護好。
雇人挖蟲草也是個技術活,新手一不小心就會把草挖斷。小李說,信譽好的商家,會把斷草表明為斷草來賣,而有的商家則會拿較細的牙簽、草條把斷了蟲草重新穿起來,冒充完整的蟲草。另外,怎麼預防挖草人把挖到的蟲草偷偷據為己有呢?小李說,每到這個季節家裡人都會邀請許多親戚來幫忙,讓他們幫忙帶隊,一個人帶領一組民工幹活,起到監督的作用。“民工挖一根蟲草收入7塊錢,一天下來挖幾十根的比比皆是。這一季忙下來,他們能掙少則一兩萬,多則三五萬。”小李說,他們家今年光是雇人挖蟲草,勞務費就花了一百多萬。
還有一些當地居民選擇集體的山地去開挖。給當地政府交過一筆錢之後,就可以去山坡上挖蟲草。挖到一根可以賣四五十塊錢,一天下來收入上千塊很平常。挖草人的生活實屬不易。除了風吹雨淋,墜崖、雷擊、落石、墜河……意外每年都會發生。
蟲草從地下挖出後,經過清洗、晾曬等多個步驟,成為半幹或者全幹的蟲草後,才會進入批發市場。
現在,讓批發商小李擔憂的,還有蟲草生長環境的變暖,由此導緻的蟲草數量減少。根據中國科學家研究考察發現,目前冬蟲夏草主要産區的核心分布帶位于海拔4400至4700米,較30年前上升200至500米,并且明顯變狹窄。也就是說,全球性的氣候變暖,正在威脅着蟲草的生長。小李說,“如果你付了100萬的訂金,明年隻挖到60萬的蟲草,那麼這生意就賠了。”
2018年5月,生态環境部和中國科學院聯合印發了《中國生物多樣性紅色名錄——大型真菌卷》,冬蟲夏草已被列入易危級别。
蟲草市場:經紀人靠“手語”交易
西甯被稱為中國的夏都,這裡的夏天涼爽宜人。進入7月,這裡也就進入一年之中的旅遊旺季。西甯最大的特點之一,就是滿大街都是蟲草店,走上三五步,你就看到一家賣青藏特産和蟲草的商店。
在西甯勤奮巷蟲草批發市場,記者看到人們把蟲草擺在地上,談話、抽煙、砍價。據介紹,這裡有四五百家蟲草批發店,還有大量的人在廣場上擺攤,買賣蟲草、黑枸杞、黃蘑菇,擺攤的多數回族人,帶着白帽子。
有一對夫妻,他們說是坐了汽車從外地趕過來的,賣自己挖的蟲草。
在經紀人的催促下,那個神色拘謹的女人,從包裡拿出一個茶葉盒,打開後把一把蟲草倒出來,裡面有一小撮用衛生紙包着,她說這個是鄰居的。經紀人問她:你這是幾千條的?她回答1000條的。也就是1000條一斤。他們拿來了電子秤,稱重是79克,買家出價9000塊,賣家則說11000不能少。後來,他們又交談了很久。在市場的另外一角,記者看見買賣蟲草的雙方,用一塊毛巾把兩個人的手蓋起來,用手語讨價還價。
“蟲草市場現在很亂,前一段鮮草剛下來,市場裡幾乎天天有人打架。無非是說誰看貨把草弄斷了又不要了。”據知情人士稱,目前蟲草批發市場存在部分無證經營、無行業标準等一些不良現象。知情人說,一根蟲草的品相怎麼樣,往往要從其色澤、粗細、長度、完整性等幾個方面來衡量。現在有些批發商為了掙錢,會把成色不好的蟲草染色,染成橙黃的顔色冒充好蟲草。而染色,幾乎是蟲草行業裡公開的秘密,很多家都在悄悄做。
“一般來說,一斤蟲草如果條數越少,也就意味着它的品相越好、價格越高。”比如說800條一斤的就會比1000條一斤的好,而1000條一斤的又會比2000條一斤的好。證券時報記者了解到,今年市場上蟲草價格4-5萬元一斤比較普遍,但産自西藏那曲的蟲草,基本可以賣到10萬元一斤。
知情人稱,前些年有些不良商家為了增加蟲草的重量,竟然偷偷往蟲草裡注入鉛粉。這樣一斤蟲草就有可能會變成兩斤。但買家吃了就會鉛中毒。現在打開搜索引擎,依然能搜到很多吃蟲草鉛中毒的消息。
“蟲草行業裡,以次充好、加工染色、用外地的蟲草冒充真蟲草……種種手段層出不窮。”知情者說,把黴變的、品相差的蟲草,通過熏染加工,已經是公開的秘密,這已經算是最入門級的手段。
在蟲草批發市場,斷草處在“鄙視鍊”的末端。一斤斷草的價格往往在兩三萬塊錢,和完整的蟲草價格相去甚遠。把斷草用牙簽、竹條穿起來冒充整草,也是行業裡司空見慣的現象。因為作弊者觀察到,大部分人會把蟲草打成粉來吃,那麼牙簽之類的就不會被發現。在西甯的一家蟲草商店,老闆告訴記者,曾有一位南方顧客生吃蟲草,結果被牙簽刺破了口腔。
“還有一些是拿其他地方的蟲草來冒充青藏蟲草。”青海大學畜牧科學研究院教授李育玲說,“山寨蟲草”分為亞香棒蟲草和涼山蟲草,前者主要分布在湖南、安徽、廣西等地;而後者主要分布在貴州、雲南等地。“山寨蟲草”往往幾千元一斤,一克20、30元,比真的冬蟲夏草便宜好多倍。這些假冬蟲夏草,外觀和冬蟲夏草極其相似,但兩者性質截然不同。李育玲說,“真的冬蟲夏草,中間有明顯的四對足,蟲體與子座的比例大緻為1:1。”她說,冬蟲夏草作為進入藥典的一種傳統藏藥,千百年來經過人們的口口相傳,早已形成了口碑效應。但是,假冒僞劣和山寨蟲草,嚴重地破壞了市場的正常秩序。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更讓人不寒而栗的是,有一位長期親臨一線的業内專家最近發現,在市場上已經出現了3D打印蟲草。專家透露,這種3D打印蟲草含有冬蟲夏草的一些基本物質,比如含有蟲草的草子實體、菌絲,或者是用斷草粉粹打印成完整的整草,這就讓人工檢驗很難看出真假,甚至連機器設備也檢測不出來它是假的。
“這種‘高仿’正在流入市場。”專家說,造假手段日新月異,挑戰着人們的經驗,對監管也提出了更新的要求。
光環不再但需求較大
2016年,原國家食藥監總局官網發布關于停止冬蟲夏草用于保健食品試點工作的通知。此後,冬蟲夏草的“神草”光環不再,并屢受質疑。近期網絡上就有傳言說,“冬蟲夏草被國家食藥監總局踢出保健圈”,而證券時報記者登陸國家食藥監總局官網檢索并未發現此類公文。
西南民族大學藥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土登彭措說,目前正值蟲草産出的季節,出現“蟲草被踢出保健圈”這樣的謠言,目的就是為了唱衰蟲草價格,以便某些人從中牟利。他說,關于冬蟲夏草最早的文獻記載是在1463年出版的《藏醫千萬舍利》一書中,文中記載:冬蟲夏草,味甘微酽,性甜且油,溫潤柔和……這證明,冬蟲夏草早已入藥,并起到了良好的療效。
“為什麼今年有人會唱衰蟲草?恐怕跟今年的産量少有關系。”一位知情人士告訴證券時報記者,有一些人在去年産量多的時候囤貨,預判今年的産量少。而産量變少加上外界受謠言影響不敢買蟲草,就會造成蟲草價格的短期下降。知情人透露,有人做空蟲草怕是為了低價收購高價賣出。
“被妖魔化的蟲草,變成了神草,或者變成了連保健品都不如的普通食材,這些都是對冬蟲夏草的誤讀。”一位行業專家說,這些年來很多人對冬蟲夏草妖魔化,問題之一就出在冬蟲夏草的銷售環節,有的銷售人員不懂蟲草的藥效,為了促銷誇大其詞,把蟲草說成是滋陰壯陽甚至包治百病的神藥,這嚴重影響了蟲草的聲譽。
“青海省去年的冬蟲夏草産量144.5噸,銷售額在260-300億元。”青海省冬蟲夏草協會的一位工作人員向記者表示,今年的銷售剛剛開始,數據還沒有出來。
“有很多家裡得了重病的人,每年到青海來旅遊一次,買上一兩斤蟲草,打碎回去夠服用一年。這些人是冬蟲夏草的主要購買人群。”在西甯,一家蟲草店老闆告訴記者,他家裡有個親戚得了尿毒症晚期,醫治無效後就一直吃便宜的斷草,一年花兩三萬塊錢,每天吃一勺。現在七八年過去了,身體都還好着。類似的故事,在西甯遍地可以聽到。
“冬蟲夏草會不會變成藏獒、普洱茶一樣?爆炒之後出現泡沫破裂?”面對記者的提問,一位行業人士說,很難有這種情況。他說,“冬蟲夏草主要是用于補腎,增強免疫力,防癌、抗癌,蟲草其實沒有什麼副作用。”
因為冬蟲夏草的療效是患者自己感受到之後再回來買的,客戶的忠誠度很高,也因此形成了口碑效應。他指出,這個行業也存在很多問題:比如屢禁不止的造假、以次充好、化學處理等問題,還有利用消費者的信息不對稱來進行欺騙的問題,比如蟲草的品相、幹濕度、顔色,每一個環節感覺都是一個坑,專等這不懂的消費者往裡跳。
在西甯的蟲草交易市場,證券時報記者看到有兩家快遞店。快遞員告訴記者,現在是新鮮蟲草上市的季節,“一天發出去上百個件,大部分郵寄的是蟲草。”
“該吃的人還在吃,蟲草銷量很好。”一位店主說,“政府應研究怎麼樣解決蟲草裡的假冒僞劣問題,解決掉價格虛高的問題,隻有這樣,蟲草才能迎來更大的市場。”
青海本地的一些企業也在做相關的努力。青海春天在“極草”産品被下架後,将冬蟲夏草純粉片相關生産技術、專利對中國香港、澳門、泰國、韓國等地合作方進行了市場有償授權和提供技術支持。公司此前公告稱,“報告期内澳門地區已開始了極草·冬蟲夏草純粉片的生産和面向國際市場的銷售工作。”
位于西甯的珠峰蟲草,早已成功實現了冬蟲夏草菌粉的人工培育。2005年,珠峰蟲草建成50噸發酵冬蟲夏草菌粉生産線并投入使用,2011年,國家食藥監局将青海珠峰蟲草的産品命名為“發酵冬蟲夏草菌粉”。通俗地講,蟲草菌粉可以在透明的現代化車間裡進行培育了,這大大降低了蟲草系列衍生産品的價格。
“冬蟲夏草的産品溯源工作我們正在做,從技術上來講完全能夠突破。”青海大學畜牧科學研究院教授李育玲說,現在市場上對蟲草唱衰、唱多的聲音都有,下一步還要拿出實驗數據來說話。李育玲說,冬蟲夏草行業集中度低、監管上力度不夠,下一步寄希望于通過現代技術手段,從源頭上杜絕造假,才能讓冬蟲夏草行業保持健康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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