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謂雀無角,何以穿我屋
?”《詩經》裡如此诘問。雀不但穿屋,還穿透厚厚的時間,如一顆在風裡尖叫的單詞。麻雀的祖先源自歐洲,在某一個晨光熹微的黎明,最早啟程的那隻麻雀開始背井離鄉,浪遊東方。以一種“麻雀主義”的毅力在蔓延……
麻雀遷徙繁衍的曆史源遠流長由來已久。在我的故鄉,麻雀又叫瓦雀、賓雀、家賓、寇雉、鹪鹩、小蟲、蒿雀、家雀等多種稱謂。我特别喜歡家雀之名,有種“家之雀”的感覺,很溫馨。
有人說麻雀是真正的平民之鳥,它們無所不在,平凡無奇,然而異常頑強,它們也像平民一樣為數衆多,不被珍視。你一時會想不起天鵝,可是誰又能忘了麻雀呢?麻雀像種子一樣撒遍大江南北,無論城鄉還是原野,都是它們的生存之地。它們沒有婉轉的歌喉、絢麗的衣裝,也沒有雄健的體魄。它們真的隻是一種再普通不過的鳥兒。在許多時候它們就是鳥兒的代名詞——它們可以代表鳥兒們,因為我們首先想到的是它們,它們就近在眼前,就在窗前和屋檐下,就在童年的身邊,就在畫家的筆下。
《竹雀圖》是我極為欣賞的一幅國畫。竹子聖潔,高雅,是“甯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的“四君子”之一。可為什麼畫家們在畫竹子的時候,總要畫上幾隻最為常見的麻雀呢?而且不是點綴,竹雀圖上離不開“雀”,它在畫裡占有着重要的位置。麻雀其貌不揚叫聲不美,畫家們為什麼不選擇那些漂亮的鳥呢?我不懂丹青,但覺得并非畫家們的随心所欲或者信手拈來,也不是美與醜、雅與俗的對比,大概生活中的麻雀也喜歡竹子,難道麻雀有着竹子一樣的心境?抑或是遙遠的人們将“家”冠之于它的真意?我對麻雀的認識在慢慢地加深時,又闖進了一個新的有趣的迷惑網裡。《史記》上的那句“燕雀安知鴻鹄之志”的話,曾是許多師長教誨弟子們的常用語,自己年少時也把師長教誨的這句名言深深地烙在了心裡。告誡自己要學鴻鹄立大志,後來又把這句話告訴了兒子,“鴻鹄高飛,一舉千裡,羽翼已就,橫絕四海”。麻雀呢,振翅飛越不過樹梢,而且常常止于檐下,自然為我等許許多多的人瞧不起。面對天生鳥類中的“凡夫俗子”,現在卻在不斷糾正對麻雀的淺薄認識,從對它們的誤區裡漸漸走出。它們不好高骛遠,不慕天鵝,不慕雄鷹,也不慕畫眉和百靈;不計較人們的白眼,大度對待“除四害”時的無情殺戮,而且不計前嫌,不鸠占鵲巢,不懶不争不追求虛無。以不侵占其他鳥類的窩為做“鳥”的立身之本,隻歡快地按照自己的方式生存,天一亮準時離開狹小但溫暖的窩,把并不動聽的叫聲唱給帶露珠的朝霞。
雖然,麻雀也深知人們并不是一如既往地喜歡自己。但麻雀不離不棄,想方設法求得人類的諒解和包容。始終與人們維持較親密的關系、較合适的距離;公路旁、校園裡、陽台上、樹枝間、草底檐頭、田間地壟、雞鴨群中、豬食槽邊、常有其身影,輾轉騰挪,像點點的閃爍的火焰。它們雖富有藍天,廣有大地,卻不為所動,要求這個世界的很少,很少。它們不需要太多,幾滴水,幾粒草籽,幾個小蟲子就能成活;随便一個屋檐,一個樹枝,一個草垛便可栖息;它們沒有天鵝那樣展翅藍天的高貴,也沒有鴻鹄的向遠之志。它們隻是活着,活着就滿足,就是每一天。它們是鳥類中的平民,草根,底層,是最為廣大的鳥類的民衆。盡管它們卑微,卻活得端然,從不超越大自然的法則,因此它們綿延不絕。
我時常想,在大自然中,有許多其他的鳥兒往往對人存過度的戒心,以至于懷着善意、想去親近它們的人,常因鳥兒驚走而生出被誤解的失望,以及情誼被拒的惋惜。
但麻雀卻不這樣。當它們微偏圓圓的小腦袋側耳傾聽,便似乎能正确地判斷出走近的足音是不是危險的。而當那帶有幾分戒備和考慮的小眼珠子滴溜轉動時,也似能伶俐地分辨來者是善是惡。在所有我們可見的鳥兒中,麻雀大概是最大膽、是慧黠、也最能猜透人心的了;它們若無其事的開朗、逍遙自在的跳躍,以及對人類所付出的較多的信任,常使我們感到心安、輕松,也使我們有一份被接納、了解的喜悅。
從來不會有人把麻雀囚在籠裡喂養,這固然是因為它沒有鮮麗的彩羽、不會發出婉轉的啼聲——沒有其他鳥兒所具有的任何“視聽”上的價值,是一種莊子所謂“無用”的鳥,但最大的原因,應該是它從來不曾遠遠避開人類。無論何時何地,隻要我們一打開窗,便可見到它小巧的身影、聽到它平凡的唧喳聲;它俯仰自如地生活在天地間,我們無需擔心它逃走、隐遁,它與人類接近的天性使它永遠也不會自我們視野中消失。
盡管麻雀細小,但卻像精靈似的,好動而靈活,機警而膽怯,時常是欲言又止,欲休還說。又低調地生活着,從不在人前顯擺,灰色的羽毛一點也不炫耀。它們不唱,隻是言說,做一些簡單的交流;它們不舞,隻是行走,為生存而局促。在我們心目中,它們雖然不美,叫聲不雅,卻很有個性和氣節,不願意用天性和自在換取人們的喂養,應該是鳥類中“不為五鬥米折腰”的陶淵明和嵇康。古人曾講“大隐隐于市”,麻雀是不是隐于我們身邊的“大隐士”呢?鴻鹄有志向,麻雀有氣節,我越想越覺得每天在耳邊叽叽喳喳的麻雀不簡單,它徹底颠覆了我對麻雀的固有思維,不得不刮目相看。
我想起屠格涅夫筆下的“麻雀”,那隻老麻雀為了解救被大狗追撲的小雀,毫不猶豫且奮不顧身地沖向那隻大狗,那狗被麻雀的大膽和勇敢所折服和驚呆,不得不放棄追撲已經無力的幼雀。小麻雀終于“狗口脫險”,跟着老麻雀飛到蔥郁的樹上。這就是天天在我們身邊繞來繞去的麻雀,這就是唯一獲得人們用“家”稱呼的麻雀。它是一種自在鳥,與人相聚卻保持着屬于自己的自由,不為吃喝放棄自在的空間和耿直的氣節,麻雀飛起的弧線仿佛在傳示“走自己的路,讓别人說去吧”。這些足夠我們去欣賞了,欣賞中或許還能發現它沒有告訴我們的其他秘密呢。
麻雀是一種富有智慧的神秘之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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