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野生動物中的陰謀家是誰嗎？是貉子。

長白山中的犬科動物有狼，有狐，有貉，最大個體的是狼，排老二的是狐狸，個頭最小的是貉子。從性情來看，最兇狠的是狼，最狡猾的是狐，但最陰險的卻是貉。

貉有兩個讀音，一個是貉（hé），一個是貉（háo）。其實這兩種叫法是指同一種動物。最早的曆史典故成語讀作“一丘之貉（hé）”，而長白山中人則稱它為貉（háo）子，從來不叫它貉（hé）子。

貉子的皮毛極其珍貴。用它的皮毛做成的帽子叫做“貉皮帽子”，那是過去的土匪、獵人、松花江雪道爬犁幫人人都想獲得的上等皮帽。在北極的愛斯基摩人那裡，貉皮比貂皮、狐皮都珍貴，因為隻有貉子的皮毛才不能在酷寒中結霜。

三十多年前冰雪初融的二月末，我去下崴子林場采訪，老獵人楚炮頭帶我到他負責的山林巡護時，獵狗發現了獸蹤。楚炮頭指着積雪上成雙成對的鍊形腳印問是什麼野獸？我根據經驗判斷：狐狸。楚炮頭卻堅定地搖搖頭說：錯。是貉子。是長白山中的陰謀家。

楚炮頭有文化，酷愛曆史。他是讀過高一的闖關東者。說起曆史典故我都服氣。更重要的是他能結合長白山野生動物的習性說得活靈活現，形象逼真。

可是他為什麼說貉子是陰謀家呢？

他說，長白山的貉子就是東漢的史學家班固記述的那個曆史典故“一丘之貉”的貉（hé）。一丘之貉（hé），就是一個山上的貉（háo）子，是“沒有一個好東西”的意思。從此，貉（háo）子的名聲也敗壞了近兩千年。

這話一下子引發我的深思：狼最兇最猛，狐最奸最滑，但班固為何沒有說“一丘之狼”或者“一丘之狐”，而偏說一丘之貉呢？

楚炮頭說，東漢的班固在《漢書·楊恽傳》中記叙：漢朝那個出身顯赫的楊恽，父親楊敞是丞相，母親是司馬遷的女兒，自己也才學淵博。他因揭露大将霍光謀反而立功升官，但是他出言不慎，評述匈奴單于被人所殺時，說現在的單于和過去的秦王一樣喜歡親小人遠賢臣。帝王自古至今，都是一丘之貉。不想禍從口出，這話被人告密。于是皇帝恨他把自己也比作貉子，就立刻停職查辦了他……

一丘之貉。此圖版權歸于網絡

我思索：近兩千年前，楊恽就把單于和秦王等皇帝比作了貉而不是其他動物，究竟為什麼呢？我無解，隻好聽楚炮頭講述貉子的故事。

楚炮頭的話頭一下子轉到了長白山的貉子身上：這片山嶺原先叫獾子嶺，是我經常來打獾子的地方。可是近幾年來，一隻獾子的影子也沒見着，經常看見的倒是貉子。你看這裡的地形，屬于山嶺低窪處，有草甸，有河谷，有山坡，正是貉子喜歡居住的地方。

你問獾子哪裡去了？都被貉子謀殺了，吃掉了，沒死的被逼跑了。我大吃一驚：貉子多大？獾子多大？楚炮頭說：貉子最大的十多斤，獾子最大的二十多斤。我更驚：以獾子二倍于貉子的體量，竟然打不過隻有自身一半大的貉子，而且還被它吃了，吃不了的還被它逼跑了？豈有此理。不信不信。

楚炮頭說，貉子雖小，但靈巧而善戰善躲。獾子雖大，但善戰而笨拙，且不善躲避。貉子和獾子都是冬眠的動物。它們都在冬季到來之前把自己吃成圓滾滾的大胖子。但是獾子入洞冬眠早，剛落雪的11月份就冬眠，一覺睡到2月底。而貉子要在12月才冬眠，2月上中旬就醒來出洞了。大年正月裡，山中嚴寒，但貉子已經非常活躍地在雪地裡跑來跑去了，而獾子還在睡大覺呢？這些雪地獾子和貉子的蹤迹就是明證。

貉子為啥要早醒？就是為了搶食物吃。大雪封山，寸食難求。獾子和貉子醒來時的食物就是凍死餓死在山中的老弱病殘幼的動物屍體和狼狐等吃剩下的殘渣剩飯。

貉子。此圖版權歸于網絡

可是，這世界的規矩就是天道酬勤。早起的撐死，晚起的餓死！雪地裡僅有的一點東西被早醒半月二十天的貉子搶光了。饑腸辘辘的獾子醒來隻有挨餓的份兒。

貉子雖小，但是比獾子靈巧，一般的狼、狐很難捕捉到它，危急時刻，它會爬樹，會鑽進附近任意的獸洞中躲災。而獾子笨拙，戰鬥力差，也不善于上樹，更不屑于鑽進其它獸洞躲避，隻好在什麼食物也沒有的獾洞附近白白地轉遊，最終抗不住饑餓，隻好搬遷到沒有貉子搶食的其他山林去。

楚炮頭說，貉子不但能搶獾子的食物，還喜歡搶占獾子的窩。貉子是典型的小短腿大胖子，雖然和狼狐同屬于犬科動物，但是狼狐都能打洞做窩，偏偏是貉子不喜歡挖洞做窩。

平素睡眠時隻能尋找狐狸、河狸等廢棄的舊窩，或者鑽進樹洞、石縫中栖身。但是，在生崽和冬眠時它卻非常講究。

楚炮頭說，貉子的脾氣很怪，是非有好窩不生孩子，非有好窩不冬眠。可是自己不會做窩怎麼辦？搶！既然搶，就一定要搶最好的窩。誰的窩最好？獾子的窩最好。它平素早就偵察好獾子洞在哪裡了。

楚炮頭說，獾子做窩很講究。第一是選址在背風向陽的山坡上。這樣的地方做窩遠離潮濕，背風朝陽保暖性強。

第二是地洞多口。楚炮頭說，他在秋季抓獾子時，常常發現一個獾子洞會在附近開出三四個出口。古人說“狡兔三窟”，而獾子卻能達到四窟五窟。所以在洞中捉獾子時要首先堵住其他所有的洞口，才能采用煙熏的辦法把獾子嗆出來。貉子搶到這樣的獾洞冬眠或者産仔，安全性高。

第三，獾子的洞中房間多，個個房間幹燥、寬綽。我們曾經在11月份挖過入眠的獾子洞。挖開後發現獾子洞中一連串有好幾個房間，個個房間并非緊挨着，但都直通逃跑的洞口。獾子睡覺不喜歡獨眠，而喜歡擠到一個房間裡睡。我們挖開一個獾子洞，在一個房間中就捉了八隻獾子。而其它房間中幹幹淨淨的，一隻獾子都沒有。

獾子洞

貉子冬眠時間比獾子晚半個月到二十天。等貉子悄悄地鑽進獾子洞中時，獾子根本察覺不了，它們正酣睡得香甜着呢。所以，貉子會尋找一個自己最喜歡的房間睡下來。貉子冬眠醒來的時間還是比獾子早半個月二十天。所以，等獾子醒來時，貉子早就離開了獾子的窩。你看，獾子這房主是不是很傻，而貉子這房客是不是很奸——它既不用道謝，也不用繳納房費。

楚炮頭說，聽到貉子專門會到獾子洞“偷住”的故事，你一定認為貉子就是個無賴吧？其實貉子除了無賴的一面，還有為了“蹭住”的計謀。

貉子不善挖洞，而獾子最善挖洞。尤其獾子的前爪，簡直就是個掘土機。有年秋天，我聽見山坡上有揚土聲，悄悄地走過去隐身看去，隻見一隻獾子正在挖洞，我看時它剛開始挖出了一個臉盆大的坑，前腿挖土後腿刨土，不一會兒就挖得藏住了身體，但後腿還在把前腿挖出的土往洞外刨。

山中的老人說，貉子為了蹭獾子洞住，有時候會主動和獾子合作，幫助獾子往洞外運土。它運土的方式很特别，就是用自己的身體當運土工具。獾子的洞有時候很深，内長十幾米，新挖出的土往洞外運很費勁。貉子鑽進洞，主動仰躺着，讓獾子往它肚皮上裝土，然後再由幾隻獾子把它拖出洞外，卸掉泥土重新回洞運輸。

楚炮頭說，對此我本來不信。可是有一年八月節我進山打獾，恰好偷偷地看到了幾隻獾把一個東西拖出洞外，那東西上堆滿了泥土，獾子們七手八腳地把泥土卸掉，那東西忽然翻身站起來，用力渾身一抖，結果是隻貉子！隻是它的脊背上的毛發被泥土磨掉了很多。貉子抖掉泥土後，立即跟着鑽進洞中……我趨前發現，獾洞外新挖的泥土上有一條土溝，剛好和貉子的身體差不多。原來那是獾子把貉子當土車運土磨出的泥溝……

我忽然想起我讀過的動物科普文章：獾子和貉子是“共栖”關系。就是互相容忍對方，共同栖居在一起。其實，這就是人類提倡的共赢關系。

群獾打洞。此圖版權歸于網絡

楚炮頭說，貉子這一手可謂忍辱負重呀！它既有偷偷摸摸潛進獾子洞偷住的能耐，也有赢得獾子好感，蹭住的能耐。這種光明正大的“蹭住”獾子洞，為它以後謀殺獾子、搶占洞穴做了很好的鋪墊。

哦！我終于明白了，近兩千年前史學家班固所寫的楊恽，為何因“一丘之貉”的言論，被皇帝論罪了。因為貉真是陰謀家。

朋友們，長着柔軟皮毛的貉子，竟然是動物世界中的陰謀家，你知道嗎？後續還有更好的故事呢！（作者簡介：王天祥，籍貫山東青島，高級記者、作家，在東北林海雪原生活了50多年，出版長篇小說等各種專著42部，撰寫電視劇200多集，創作曆史、文化、風光、紀實等專題電視片數十部，在各類報刊發表文章數百篇，發表網絡文章千餘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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