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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生門唯一不變的真相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8-09 00:14:35

文/寶木笑

秋初,暑熱尚未褪去,卻多了許多雨水,仿佛向尚未由紅轉黑的烙鐵上潑水,激起無數熱氣,如墜雲霧。無風而多雨,悶熱而潮濕,總感覺身上發粘,晚上睡覺連床單都帶着半濕半幹的不爽利。手裡一本《羅生門》,這些年翻了不止一遍,濕熱中更多了幾分直入人心的粘膩,真是什麼天氣看什麼書。

一個太宰治,一個芥川龍之介,自虐傾向的那股勁兒上來時,可以考慮好好讀讀這兩位的書。能用文學理論拔高的事情,前人都已做絕,剩下最真實的感受,才是一本書對你的意義和真相。深入骨髓的那股“喪”,是他們文字的鹽,适合口味重的食客在潮濕悶熱的天氣裡破罐破摔,點個地道的紅油火鍋,徹底淪喪在自己粘膩的汗水裡。

一直以來很多人都說太宰治和芥川龍之介是“喪門大師”,《羅生門》是“揚惡抑善”的經典。太宰治說“生而為人,我很抱歉”,芥川更甚,他喊出的是:“為生作惡,為何抱歉?”但如今再讀,在這粘膩的陰沉背後卻感覺有其他别的東西。也許,這麼多年來,我們還是誤讀了芥川和他的《羅生門》。

羅生門唯一不變的真相(陰暗尖銳的人性拷問背後)1


餓死還是做賊,這是個問題

芥川龍之介是必須陰沉着開篇的。所以,那被辭退的家仆衣食無着,來到羅生門避雨。平安朝末期,有點兒末法時代的味道,一切都被打碎,卻還未重構,災難不斷,饑荒連連,“這兩三年裡京都一帶不斷地發生地震、龍卷風、火災、饑荒之類的災害,荒涼蕭條可就非同尋常了”。“羅生門”在日語裡最初是用漢字寫成的“羅城門”,原是京都平安京中央通往朱雀大道南端的一個城門。後來因為戰亂和災害,人死的太多無法處理,于是很多死屍就被抛到這個城樓裡,久而久之就被民間當作連接陰間和陽間的大門。

《羅生門》就這樣帶着象征的味道開了篇,芥川龍之介從來不憚用最陰森暗郁的腔調講述故事。那個毫無生計來源的家仆在這樣一處地方,在潮濕和饑困中,将面對屬于自己的那扇“羅生門”。那仿佛是陰陽相隔的矛盾和對抗,社會的殘酷和生存的艱難,讓家仆内心極度恐慌。龍卷風、火災和饑馑三害橫行,餓殍遍地,民不聊生,羅生門堆滿了屍體。“白晝,這些烏鴉成群地在高高的門樓頂空飛翔啼叫,特别到夕陽通紅時,黑魆魆的好似在天空撒了黑芝麻,看得分外清楚,當然,它們是到門樓上來啄死人肉的。”

羅生門唯一不變的真相(陰暗尖銳的人性拷問背後)2

看着周圍的一切,家仆的内心可想而知。如果自己就這樣死去,肯定就是那些烏鴉的一頓晚餐。在象征陰陽的羅生門,即使餓死也不去做傷天害理之事的良知和去做殺人越貨的強盜的惡念,在家仆内心反複沖撞。芥川龍之介用沾滿鹽的文字之手,撕開了人性的傷口。到底人性的善惡應該如何評判?這是個很大的問題。在芥川這裡,這個問題走向了更深的方向,走向了更遠的意指。

家仆雖然在形象上和莎翁筆下的哈姆雷特有天壤之别,所面對的問題也不盡相同,但所處的困境和悲劇的人生布景卻驚人的相似。《羅生門》的家仆面對的是人性的沖突和拷問,在并不長的篇幅裡,卻仿佛走完了六道輪回。芥川不相信人性本善這種事兒,更不相信聖母心和瑪麗蘇。《羅生門》就是他打臉世間聖母心的修理廠,他用一部世界名著撕開一道傷口,那傷口上似乎刻蝕着這樣的道理:人性經不起檢驗,殘酷的生存環境會引發人性的沖突,人一旦最終發覺無法改變己身的生存現狀,讓人驚駭的利己主義行為就會橫行,人性中的“惡”就會悄然綻放。

《羅生門》完成這種人性拷問的方式很芥川——簡單粗暴絲毫不留餘地。那個家仆其實并非完全意義上的仆人,有些家将的意思,帶着武士的味道,因為他随身帶着一把刀。芥川沒說這把刀就是武士刀,但也肯定不是什麼菜刀。佩刀在日本平安朝時代是一種身份象征,至少家仆在内心深處自認為是有良知和底線的人。


本性還是本能,這是場對決

即使望着周圍啄食死屍的烏鴉心生恐懼,發出了“生存還是當賊”的人性拷問,但開始時候的家仆,依然是有些偏向“餓死事小,失節乃大”的。但緊接着,芥川式的地獄試煉開始了。芥川有意無意塑造了日本乃至世界文學史上一個異常陰森恐怖的形象——白發老太婆。還記得當年初看《羅生門》這本書時的情景,不知為啥腦中就直接和《咒怨》裡的白老婦聯系了起來,越想越像,内心不争氣地顫抖起來。

這不能怪咱們,芥川的描寫本身就不懷好意,直到現在我依然堅持地認為芥川實際上是在描寫一隻動物。“身着黃褐色和服,又矮又瘦,像隻猴子似的白發老太婆”登場了,她的“眼睑發紅,目光像鸷鳥一般”。和家仆對話時,她“皺紋密布,幾乎跟鼻子連起來的嘴唇,猶如咀嚼似的吧嗒着,發出烏啼的聲音”和“癞蛤蟆般聒噪的聲音”。白老婦在幹什麼?她在幹一件同樣名垂文學史的經典事情:拔死人的頭發,然後做成假發賣。

芥川給人造成的心理陰影是巨大的,直到今天,我還是覺得假發是一件細思極恐的物品。而芥川在描寫白老婦拔死人頭發時,依然是完全動物化的:“這時老太婆把松木塊插在地闆縫中,然後把她的兩隻手搭在她一直在盯着的死屍的頭上,就像猴子媽媽給小猴子捉虱子一樣,開始一根根地拔那些長頭發,頭發幾乎是應手而托”。

羅生門唯一不變的真相(陰暗尖銳的人性拷問背後)3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特别是頭發,在古代中國和日本都地位尊崇。曹操當年不就是因為坐騎踐踏了秧苗,違反了自己定的規矩,所以才割發代首的麼。白老婦這種行為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是非常邪性且沒有德性的事,象征着一種不擇手段和肮髒龌龊。所以,家仆才會直接跳到道德高地上,要“教訓”這個醜陋無恥的老太婆。

家仆和白老婦的對話,是《羅生門》的核心。為什麼要把白老婦進行動物化的描寫?芥川為的就是要完成兩者象征意義上的統一。帶刀的家仆良知未泯,其實象征着“人性”和“本性”,而拔死人頭發的白老婦,則象征着“獸性”和“本能”。兩者之間的唇槍舌劍,也是一場“人性”與“獸性”,“本性”和“本能”之間的對決。

羅生門唯一不變的真相(陰暗尖銳的人性拷問背後)4

芥川不會給任何聖母心哪怕一丁點兒的機會。所謂“對決”更像古龍小說中的高手對決,可能醞釀了幾十頁,但交手的過程也就電光火石那麼幾秒鐘。白老婦基本上是一招斃命了拿刀站在道德高地上嘚瑟的家仆。白老婦磔磔怪笑,别跟老娘玩兒邊做邊立這一套,這年頭沒有誰是幹淨的。比如老娘正在拔頭發的這個女人,“她把蛇切成四寸長短,曬幹了,說是魚幹,拿到太子衛戍所去賣喲,她要不是得瘟疫死了, 不定今天還在賣呢。”

白老婦最後用這樣的話完成了對家仆的最後一擊:“我啊,可不覺得這女人做了壞事,不這麼做,要餓死的,這是沒辦法的事吧。我現在做的事,我也不覺得是壞事啊。我不這麼做,是要餓死的,這是沒辦法的事。” 白老婦這套邏輯閉環着實強大,原本站在道德高地上揮舞大刀的家仆,最終敗下陣來,選擇去做了強盜。


從“惡”沒有借口和被誤讀的芥川

當衣食無憂或者境遇順遂,哪個不是君子?道德高地上密密麻麻都是人,大家接踵摩肩,不亦樂乎,但芥川破壞了這一派歡樂祥和的景象。這并非芥川悲觀晦暗,而是縱觀人類曆史,連續平安豐裕的時間确實極少。芥川陰沉的眼光力透紙背,仿佛死死盯着捧書的你,他的文字仿佛A4紙劃破了我們的手,讓我們不由一個激靈。

太宰治說“生而為人,我很抱歉”,當然這話有着特定的和多維的解讀。但如果從人性拷問的角度來說,雖然芥川生活在更早的時代,卻好像在向後輩太宰治進行着一場超時空的應和。芥川把太宰治的這句名言賦予了新的内涵和外延,“生而為人,我很抱歉”,仿佛是家仆在餓死的威脅下選擇從惡,卻又不能一下子擺脫舊日道德和人性束縛時的無奈歎息。

羅生門唯一不變的真相(陰暗尖銳的人性拷問背後)5

而當“本性”向“本能”蛻變,人終将斜着發紅的眼睛怪叫一聲:“生而為人,為何抱歉?”那麼下一步呢?如白老婦般去拔死人頭發做假發?如家仆般懷刀為盜從此行兇?這就是芥川要表達的一切麼?無數個天氣炎熱粘膩或者潮濕陰冷日子,左手太宰治,右手芥川龍之介,仿佛真的就要一步步墜入魔窟般的羅生門,卻總感覺這兩位“喪門祖師”拈花不笑後的欲言又止。

直到如今,竟然明白了一二,在芥川冷漠陰狠的筆調之外,讀出了些許其他的東西。也許,“生而為人,為何抱歉”這話并非一個帶着極端怨氣的反問句,而是一個充滿佛家當頭棒喝意境的質問句。當環境逼迫到懸崖邊,當萬事不順到淚滿懷,當“本能”逐步高于“本性”,與家仆或者白老婦境遇相似的人,就一定會在人性拷問中選擇“惡”嗎?就一定會理直氣壯地反诘“為何抱歉”嗎?

羅生門唯一不變的真相(陰暗尖銳的人性拷問背後)6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如果留意芥川在《羅生門》中潛藏的情緒,我們會發現他完全使用最醜化的筆觸描寫白老婦和家仆,完全是将其作為動物進行描摹,這其實本身就是一種對“惡”的最大否定。自私雖然是人性的本能,但這并不能作為一個人作惡的借口。如果自我洗腦成為白老婦和家仆,在芥川看來就是一種向動物的蛻變,是作為一個人最大的失敗。

記得芥川曾經說過:“為了一個不知能否實現的願望,人有時會豁出一輩子的,笑其愚蠢的人,畢竟隻是人生的過客而已。”在他内心的最深處,他比任何人都堅信良知和信念的力量,隻是他總是選擇從月之暗面不動聲色地悄悄表達。這感覺有點兒像魯迅,鋒利的不見得就是歹意,沉郁的不見得就是陰暗。

不知不覺再次翻完手中的書,天氣依然悶熱粘膩,窗外密雨未歇,但那陰雲背後必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羅生門唯一不變的真相(陰暗尖銳的人性拷問背後)7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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