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尚》
作者:(美)卡爾文·湯姆金斯 譯者:蘭梅
版本:鹿書|武漢大學出版社 2019年9月
1959年,《新聞周刊》撰稿人湯姆金斯被指派采訪藝術家杜尚。湯姆金斯對于杜尚的理解很深刻,《杜尚》并非是停留在表層叙事的普通傳記。這是一部相當成功的作品。作為資深的藝術評論家、《紐約客》的長期撰稿人,湯姆金斯一開始就從杜尚的藝術創作入手,極力挖掘杜尚獨特的藝術創作手法和藝術理念的形成過程,這部傳記同時也體現了湯姆金斯本人高超的藝術素養和洞察力。
令人莫衷一是的文字遊戲
說起馬塞爾·杜尚,我馬上想到的,并非那隻人盡皆知的小便器,而是杜尚的“蘿絲·塞拉維”女裝大佬的形象。“蘿絲”在法國是一個土氣的大俗名,“塞拉維”則是個雙關語,含有“生活不過如此”的意思,其中有性意味。這個女性化身的取名并不是随意的。事實上,杜尚一直是個名字大師,就像《泉》的詩意與粗糙的工業産品會構成對立,或者,就像美國傳記作家卡爾文·湯姆金斯的《杜尚》開篇的那件《大玻璃》。
《大玻璃》是貫穿這部傳記的線索。作為杜尚非常重要的代表作,由此入手繼發的讨論,也很能見到杜尚帶來的困惑與評論界對他的莫衷一是。《大玻璃》由兩部分構成。新娘位于這件雙聯作品的上半部,像一面在風中飄浮的長方形招幡,周圍是一些狀如雲朵的東西,新娘頭頂位置之下是一些古怪的機器裝置;下部分的左上角是九個光棍兒人體模型,其餘位置分布着滑翔機、巧克力研磨機及其細部構件、水花和蒸汽,新娘的衣服懸挂在中間的機器突出的支架上。湯姆金斯用第一章上萬字仔細描述《大玻璃》每個細節與可能隐藏的内涵。對于《大玻璃》的解讀,還借助了《綠盒子》。《綠盒子》是杜尚積累整理的創作手記,可以了解作品的萌芽、各種想法、創作動機、象征意義、技術手段等,它還牽涉杜尚對數學、科技、煉金術等的思考,抽象的視覺效果和文學品位,杜尚早期作品裡的形式和概念等因素。
杜尚愛玩文字遊戲,他在《綠盒子》裡說,“在玻璃上小火慢炖可以被看成一首散文詩,你也可以說它是個銀質的痰盂。”有“杜粉”指出,這件作品也是一個拆字遊戲,“lad(e)y”被拆開打散後就組成了“delay”,于是“小火慢炖”就變成了“玻璃女郎”(glass lady)。有種解釋說“甚至”在法語裡是“愛我”的雙關語,所以,新娘真正愛的人是杜尚。是這樣嗎?
杜尚自己說,這個多餘的小副詞根本沒什麼意思,它隻是“好玩而已,是屬于我自己的詩”。他說,這是一種直覺,“我想都沒想‘甚至’這個詞就冒了出來”。
意義及無意義的相互依存,是杜尚身上的根本矛盾。杜尚讨厭文字,他認為文字制造的複雜性阻礙了對世界的簡明诠釋。但同時,杜尚極其擅長發揮文字的效應。杜尚作品的很大魅力和豐富的多層次以及幽默感,就來自于他那些别出心裁的标題,因此,界定作品标題的含義變得像鑒賞藝術品本身一樣重要。
現成品理念的誕生
1913年的“軍械庫展覽”是現代藝術史的一塊裡程碑。正是這次展覽,讓杜尚大放異彩。人們絡繹不絕,圍觀杜尚的《裸女下樓2号》。這幅作品與人們印象裡的“裸女”大相徑庭。一直以來,“裸女”都是藝術創作的重要主題。湯姆金斯說,女性的裸體總會遵循某些約定俗成的傳統,就得斜躺着,或沐浴或舉起罐子倒出液體,杜尚的裸女不僅走下樓梯,她的步伐還表現得既從容又昂揚,她像一個戴頭巾的機器人,她有20個連續向下的姿勢,這些姿勢連在一起讓她顯得與其說是女人不如說是部機器,整體的色調也被處理成單一的棕灰色。公衆如何面對這樣不熟悉的、晦澀的表達?
《泉》是藝術史上無與倫比的惡作劇。可是,這樣一個普通的小便器,潦草地寫上“R.Mutt”作為簽名,然後被提交給獨立藝術家協會展覽,為什麼後來會被認定為藝術品呢?
《詹森藝術史》高度評價《泉》,認為《泉》蘊含多種觀念,始終位于20世紀最具開創性的藝術作品之列。噴泉是絕大部分歐洲城市與廣場的中心部分,也是美術的傳統象征之一,所以,杜尚的所作所為就消解了傳統藝術的嚴肅立場,諷刺性的标題與對應物凸顯了作品的幽默感,向有關什麼是藝術的觀念發起了挑戰,對于藝術的唯一性和相關意義也提出了質疑,從正常情境裡抽離出來的小便器就被賦予了美學意義。
這樣一來,一種想法或一個觀念前提成了作品最重要的組成部分,或者說就是作品本身。這促使了觀念藝術的興起,帶動了20世紀藝術的巨大革新。在《杜尚》裡,我們能清楚地體會杜尚這一理念的形成與發展過程。在1913年,杜尚把一個自行車輪倒插進了一張彩繪的凳子裡,讓它成為房間裡的一個裝飾品。當時可能還隻是一種無意識的舉措。現在,《自行車輪》被認為是“現成品”藝術的創始作品,在1916年,杜尚開始思考并明确“現成品”的定義。大規模生産的普通物品如何能成為藝術,或者一種新的反藝術?杜尚認為,這些物品可以成為一種重新定義藝術或者摧毀藝術的方法。
人們能從非藝術裡創造出藝術品嗎?現成品可以是任何随手物品,一個小便器、一把雪鏟、一個梳子、一個酒瓶架,甚至一張便條。這就意味着,任何東西都可以是藝術,這讓人很不安,而“選擇”的前提所要求的品位,恰恰又是杜尚所反對的藝術的限制。“現成品”的模糊不清與難以定義,讓杜尚陷入了悖論的困境,而且他必須避免濫用概念。1923年之後,杜尚有很長一段時間差不多停止了藝術創作,但新興的達達主義和超現實主義仍然在不斷吸收他的思想。上世紀60年代,杜尚再次走紅。波普藝術家使用日用品,就像杜尚使用小便器和雪鏟。盡管兩者的方式存在根本的差異,杜尚打算用現成品消解審美,而安迪·沃霍爾這一代新人卻用來贊頌消費主義。
馬塞爾·杜尚于1968年10月1日去世。在他逝世後,有人奉他為神,有人咒他為魔。在蘿絲·塞拉維出現之後,馬塞爾·杜尚曾說:“我沒想要改變身份,而是想要有兩個身份”。生活不過如此。
□林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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