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詩詞中描寫愛情的有很多，以此出名的詩人詞人也不少，而柳永，絕對是其中非常特别的一位，區别就在于“細節的把握上”。您或許會說，詩人詞人們都是細節把握的高手，但其實是有着很大不同的，比如在愛情的表達上，大多數詩人詞人都比較含蓄，并且主要都是以心理上的細節刻畫為主，而柳永則不僅僅有心理刻畫，他是将女子的心理和她在某種情境中的行為細節都寫出來，讓你有一種如臨其境或者經曆過的感覺，并且他所選擇的情境，均比較接近生活，比較貼近市井階層，所以在情韻上，柳永的愛情詞，和那些含蓄的愛情表達，幾乎完全不同。我們今天就來讀兩首柳永的愛情詞，看看他到底有多細膩，到底能寫出怎樣的情意呢。

鬥百花

北宋 柳永

滿搦宮腰纖細，年紀方當笄歲。剛被風流沾惹，與合垂楊雙髻。初學嚴妝，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雲情意。舉措多嬌媚。

争奈心性，未會先憐佳婿。長是夜深，不肯便入鴛被。與解羅裳，盈盈背立銀釭，卻道你但先睡。

欣賞這一類詩詞，你往往可以找到一個情感上的關鍵詞，比如深情，比如孤獨，比如失落等，柳永這一首也有關鍵詞，那就是“嬌羞”，一個初谙世事的少女的“嬌羞”。并且在柳永細膩的筆觸下，在其所營造的特别的情境中，這位少女的情意和她嬌羞的樣子，更顯出一種生動與惹人憐愛了。

上阙像是對這位少女的素描，也或許是著意刻畫，但讀來自有一種“他雖然隻是平常描述，但少女的形象已是楚楚動人了”的感覺。“滿搦宮腰纖細”，這句是形容女子腰細的，男士們學起來哦。搦（nuò），本意是握，持，拿着。滿搦的意思就是滿把，滿握，指女子纖腰一把，言其細也。柳永非常喜歡用“搦”這個字來形容女子的腰細，比如《木蘭花》中有“酥娘一搦腰肢袅，回雪萦塵皆盡妙”，比如《兩同心》中有“别有眼長腰搦，痛憐深惜”等。也算是以俚俗語言入詞的一種表現形式。宮腰，用楚王好細腰典故，亦是形容女子腰細。“年紀方當笄歲”，笄，本意是一種簪子。笄歲，古時女子十五歲稱為“及笄”，也稱“笄年”，就算是成年了，就得要換發型了，把原來小女孩那種兩邊兒環形的發型換成用簪子紮起來的。總之，這兩句的意思是說，這位楚楚動人的少女，已經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紀。

“剛被風流沾惹，與合垂楊雙髻。”前半句說，女子已經有了心上人，風流沾惹，意謂剛開始一場風花雪月的愛情。後半句說，與這位意中人已經結為夫妻，古時女子出嫁後要将發型梳妝成雲髻的樣子。

“初學嚴妝，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雲情意。舉措多嬌媚。”這四句理解起來不難，是贊美這位初為人婦的女子。但你還是能從中讀出那種情意綿綿，女子初為人婦時怯生生的、羞答答的樣子，以及她對自己愛人想要表達愛意，卻又不太好意思、不太知道怎麼表達的狀态。總之，所有的舉措，都顯得那麼嬌媚、那麼嬌羞，隻這一點，就足以讓人産生憐愛之心了。

下阙為女子的“嬌羞”設置了一個情境，即洞房之中，有可能是成婚當日的洞房之中，也有可能是初為人婦的這一段時間，總之，無論是時間點，還是時間段，“洞房”都是最能體現女子情意的最佳情境。而這下阙，就用了三重遞進的方式，将女子的嬌羞狀态完美展現。

“争奈心性，未會先憐佳婿”，這後半句未會先憐佳婿，并非是指女子不會疼愛自己的丈夫，而是說女子還未褪去少女的心性，還不太會主動向丈夫示愛，但這其中又包含着一種女子是想向丈夫示愛的，但是因為她還不太會，這種矛盾便使女子有了“舉措多嬌媚”的氣質了。這是下阙“嬌羞”的第一重。“長是夜深，不肯便入鴛被”，夜已經深了，但還遲遲不肯入睡。這兩句得配合着後三句來讀，“與解羅裳，盈盈背立銀釭，卻道你但先睡”，所以，第二重嬌羞是不好意思入鴛被，第三重嬌羞是，不好意思直面郎君，而且是解了羅裳後直面郎君。

整首詞讀下來的确非常通俗，甚至有些豔俗，這也就無怪乎柳永常常被當時的士大夫們鄙夷了。但是呢，你要說這樣的詞完全沒有文學價值、沒有格調，甚至被道學家們批評為不堪入目，那我覺得也有失偏頗。

我個人認為，這樣的詞，至少有以下兩點意義和價值。首先，它是在描寫某一類女子真實的生活狀态，你可以認為是秦樓楚女，也可以認為是市井小民，總之，它在某種程度上表現了北宋社會中某一階層的真實生活寫照。二是，你甚至可以認為它在某種程度上開拓了詞的境界，在柳永之前，晏殊、歐陽修乃至五代花間派、南唐二主及馮延巳等人的詞作，在表達愛情時，均比較含蓄，甚至有一點“以此為恥”的意思，但到了柳永，這一局面得以扭轉，柳永不僅以當時社會底層能聽得懂的語言入詞，并且直接描述這些人的生活，更沒想到的是，這種生活在進入“詞”中之後，竟是如此的動人、如此的有意境、如此地受歡迎。于是，在柳永之後，便有一部分文人，嘗試着用同樣的方法來作詞了。

最後再附錄一首柳永同類型的詞，在愛情表達上比上面這首更大膽，也更有情味。

晝夜樂

北宋 柳永

墜髻慵梳，愁蛾懶畫，心緒是事闌珊。覺新來憔悴，金縷衣寬。認得這疏狂意下，向人诮譬如閑。把芳容整頓，恁地輕孤、怎忍心安。

依前過了舊約，甚當初賺我，偷翦雲鬟。幾時得歸來，香閣深關。待伊要、尤雲殢雨，纏繡衾、不與同歡。侭更深、款款問伊，今後敢更無端。

這首詞大意如下：上阙是說女子與愛人有約，但愛人沒有如約而來，以及女子因此而産生的一些小情緒；下阙是女子的心理活動，同樣用三重遞進的思想活動來表現女子對負約愛人的責罵，以及責罵背後的愛意。“幾時得歸來，香閣深關”，第一步，不讓他進門；“待伊要、尤雲殢雨，纏繡衾、不與同歡”，第二步，不讓他入鴛被，這一步的内容讀者們可以自己去查一查，我不太能寫出來，懂得就好；“侭更深、款款問伊，今後敢更無端”，第三步，等到夜深之後，慢慢兒問他，為什麼要負約不來，讓自己苦苦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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