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論語》第二篇第四章: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這段話在中國的知名度非常高,婦幼皆會,老少鹹知。
明代大學者顧憲成說它是孔子“一生年譜”(《四書講義》),很有道理。
當今我們人人更是拿了它來當作自己的人生指導原則。
動不動就要來一句“我已是三十而立…”等等。
其實,大可不必如此,這是孔子的人生經驗,沒有泛指性。
孔子活到73歲,那時已是長壽。但現在人活得更長,古人五十就認命了,今人五十可能剛剛創業,或許剛剛結婚,都是有可能的。
孔子在70歲以後,回顧自己的一生時,說了以上這幾句話。
每句話,都是他生命的一個片段總結。每句話,其實都不簡單。
我們分開來看。
“吾十有五而志于學”,15歲,古人叫“成童”,是小學畢業升大學的年齡。
對于大多數老百姓的孩子來講,這可是人生轉折點。
15歲前,孩子們接受的隻是鄉村教育,就是我們說的私塾,教書先生是當時退休的官員或者受過教育的人。所學習内容也比較簡單,掃、灑、應對、文化常識以及騎馬射箭。
而到了15歲後,孩子們就要繼承家業開始工作了。
這時的孔子認為:我一旦就這麼着走上社會開始謀生,一生恐将難以成就了吧?
因此他做了一個前無古人的偉大決定:立志做學問,終身學習。
宋代大學者朱熹對這個“志”解釋非常妙:“心之所之謂之志”,就是心向往的地方就是立志。這應該說極為形象的反映了孔子當時的心境。
接下來一句“三十而立”。
别看隻有四個字,内涵豐富得很。就一個“立”,便有很多解釋,有說是有自立的能力,有說是知禮,有的說是明确人生目标。
個人認為,古人結婚較早,三十歲應該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關鍵時期。
事業上有沒有所成,家人有沒有依靠,社會責任有沒有承擔,這是衡量一個人社會價值的基本尺度。
而孔子因為早年立志為學,27歲就曾跟郯子學禮,30歲時便在魯國以知禮聞名。
齊國國君齊景公和宰相晏嬰專門向他問禮,就在他30歲這年。因此,他可以自信地說“三十而立”。
下來是“四十而不惑”
“不惑”直接翻譯過來是“沒有疑惑”。問題是對什麼沒有疑惑呢?
事業?人生?還是知識學問?
還得結合他自己的人生經曆看。據記載,孔子34歲,到周都洛陽,向在王室圖書館當館長的老子問禮。
35歲,他來到齊國,齊景公并不待見。隻好又回魯國,因為沒官可做,隻好死心塌地做學問。
一直到50歲,他都在家裡讀書習禮,開壇講課,也正是這幾年,身邊雲集了一大批優秀的弟子。
随着他開足馬力、全力治學、竭力教書,他漸漸對天道、地道和人道也就越學越明白。自然不會再有什麼“惑”了。
下面“五十而知天命”就比較有意思了。
什麼叫“天命”?有一種觀點認為,天命是人們臆想出來的,現實中并不存在。
其實,孔子這裡講的天命,不僅是一種客觀存在,而且還是不可缺少的精神信仰。
從客觀上看,一個人生在什麼樣的家庭裡,有什麼樣的父母、兄弟、姐妹,這都不是個人能決定的,可以看作為“先天之命”。
再延展一步:人與自然的關系,人與社會的關系,人與人的關系,這些同樣是先于我們而存在,并且不以人的主觀意志轉移,這些都是“天命”。
重要的是“天命”的另一層主觀涵義,包括:人的道德責任、社會責任,做人原則、人生目标等等。
也就是說,我認識到自己是一個人,而不是動物。我來到世界上,不光是為了吃喝拉撒睡,我還有社會使命、道德使命,我還有自己的信仰,有自己為之奮鬥的目标。
這才是“天命”的高級含義。
以孔子一生經曆來看。
孔子在魯國做官時,正好是51歲,在他“知天命”後。
從51歲到56歲,孔子從一個縣長一直幹到國務院副總理。他做官不是為了得到權力與富貴,而是知道自己的天命所在。即:傳承和弘揚禮樂精神,在世間推行其“大道”。
56歲,魯國國君魯定公不想繼續用孔子了,他隻好出遊列國,希望能在其它諸侯國推行其為政之道。
可見,孔子“知天命”後,自信極真極堅,相比于“不惑”更進一步,更高一境。
再到下面一句“六十而耳順”。
什麼叫“耳順”?聽起來也比較費解。
北大李零教授的看法可謂獨樹一幟,他認為:
第一,人的耳朵比眼睛受時空限制小,因此耳朵比眼睛更重要。聖人都是絕頂聰明、天生聰明,因為他們善于傾聽民間疾苦,善于接受賢達勸谏。
第二,孔子60歲前後正在周遊列國,一路颠簸,很不順心。但他非常虛心,什麼挖苦話都聽得進去。
就連鄭人說他“累累若喪家之狗”,他也點頭稱是。這種把毀譽置之度外,愛怎麼着怎麼着,大概就是“耳順”吧。
這個說法并不錯。很多人也持相同的意見。
但我覺得,另一個看法更妙,更合乎實際。
台灣傅佩榮教授主張,把“六十而耳順”的耳字去掉:“六十而順”。
這個“耳”字,很可能是當時刻書的工匠誤刻上去的。
理由也很充分,《論語》中的耳字總共出現四次,有兩次是語氣助詞,當耳朵來講的隻有一次。
這一次出現在《論語》的《泰伯》篇,原文是“師摯之始,關雎之亂,洋洋乎盈耳哉”。
意思是演奏一首樂曲時,耳朵裡充滿了動聽的聲音。
如果六十而耳順是指耳朵的話,則找不到相關說明,孔子之後的許多先秦著作,比如《孟子》《荀子》《中庸》《大學》,沒有一個地方提到耳順,很是值得懷疑。
但是,如果說“六十而順”,上下文就很好理解了,因為“五十而知天命”。知道天命後應該做什麼呢?自然要尊重天命、順從天命了。
就是因為要“順從于天命”,孔子才不畏艱難困苦,流浪列國13年。
下面是最後一句“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這也是孔子在去世前對自己做的最後評價了。
孔子活了73歲,按照春秋時代的标準,已經算是高壽。人之将死,萬事看開,物我兩忘,沒有什麼舍不得、放不下,這叫“從心所欲”。
一個明白人生意義的人,隻有活到盡頭,才能活明白;但很多人,到死都不明白。
很多人對“從心所欲,不逾矩”的解釋是:自己一切的言行都能恰到好處,不越出規矩。
依我理解,何必這樣刻闆?
還是看看孔子的經曆。他少年好學,志在天下。但命途多舛。從“志于學”到“而立”到“不惑”,主要是學習;從“知天命”到“順天命”,主要是求官。
但結果孤獨而凄涼。孔子68歲回到魯國,妻子已經去世;69歲時,兒子死了;71歲,最器重的弟子顔回病逝;72歲,最喜愛的弟子子路死于亂軍。
在經受系列打擊後的他,已是垂暮之年,卻說他已達到“從心所欲,不逾矩”。
這就是對自己内心的解放,這就是自己為自己立法,真正行走于自由王國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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