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六年,北京城。
王府中大大小小的侍女下人都戰戰兢兢圍在府門口,不敢踏進去哪怕半步,仿佛裡面住着一個吃人的魔鬼,而府中不時傳來的吼叫聲又似乎印證了這種揣測。
“都讓開,太後來了!”
話音剛落,一位穿着華麗的貴婦已經到了近前,隻見她三十多歲的年紀,面容清麗,又自帶着一股不可侵犯的氣勢。堆在府門口的下人們連忙讓出一條路,貴婦急匆匆就要進去。
“太後,這天花是會傳染的……”随侍在貴婦身邊的太監試圖阻攔她。
貴婦秀眉微蹙,“如今攝政王不在京中,我若再不管,王爺也太可憐了!你們都在門口候着,我自己進去便是!”說到後面,貴婦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府中。
王府之中,一個人跪坐在地上,披頭散發,身上所穿雖是上好的料子,卻布滿了灰塵和污漬。他臉上布滿大大小小的疱疹,一看便是天花的症狀。此時,他渾濁的眼睛望向了立在門口的貴婦。
“玉……玉姐姐!”他咧嘴笑了起來。
貴婦毫不猶豫沖進去将這個瘋癫的人抱在懷裡,清淚順着臉頰不覺流了下來。
“姐姐在這裡……别怕!”她哽咽着。
“姐姐……姐姐我好冷……”他在貴婦的懷裡不住顫抖,貴婦咬着嘴唇,将他摟得更緊了一些。
“玉……玉姐姐,我好想回到小時候……你,我,還有哥哥,咱們三個人,一起騎馬打獵,你那時候唱的歌兒真好聽……”
“等你好起來,我們就去騎馬打獵,姐姐一定唱歌給你聽……”
“姐姐,你待我最好了,以前我做了很多錯事,你會原諒我嗎?他們會原諒我嗎?”
“會的,姐姐沒有怪你,他們也會原諒你的……”
“是嗎……那可真好……哥哥在哪兒,他怎麼還不回來……我……好……想……他……”
他的氣息越來越微弱,終于再無聲息。
可貴婦依舊置若罔聞地輕輕拍着他:“你再等一等啊,哥哥就要回來了……你聽,他在喊你呢……你再等一等啊,多铎,不要睡啊!玉姐姐在這裡!求你啊!你哥哥馬上就回來了啊!”
再也無法控制,淚水如江河一般傾瀉而出。
“你,從天而降的你,張開你一雙翅膀。尋覓着方向,方向在前方,一聲淺笑将我一聲點亮……”
一度紅遍大江南北的《孝莊秘史》大劇為我們展現了以孝莊太後一生為主線的清初大變局。集美貌和才華于一身的大玉兒,果斷剛決又為人深沉的多爾衮,溫柔賢惠的董鄂妃,一生癡戀的順治帝……這些光芒四射的形象令人久久無法忘懷。在劇中還有這樣一個人物,對于滿清朝廷,他是金戈鐵馬的大将;對于多爾衮,他是忠誠摯愛的兄弟;對于南明的漢家子弟,他又是血腥恐怖的惡魔……他就是和碩豫親王多铎。
多铎降生的萬曆四十二年,其父親努爾哈赤已經統一了女真各部,着手建立後金,并将下一個目标鎖定在了大明王朝身上。此時老來得子,而多铎的母親又是努爾哈赤的寵妃阿巴亥,小多铎的童年想必是無憂無慮的。那個時候,他與自己的兩位胞兄阿濟格和多爾衮追鷹逐兔,回頭一望,可以看到遠處的母親淺淺的微笑。那時的天很藍,水很清……
幸福的時光總是短暫,但對于多铎兄弟來說,接下來的命運似乎太過殘酷了些。
甯遠一戰,努爾哈赤遭到袁崇煥炮擊重傷,撒手人寰。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戎馬一生的老皇帝留下遺命:大妃阿巴亥殉葬。按照《孝莊秘史》的劇情,阿巴亥殉葬出自皇太極的手筆,巧借先帝駕崩來鏟除政敵。但實際上據曆史記載,大妃殉葬着實是努爾哈赤本人的诏命。事實上,大妃雖然頗得寵幸,但其“奸巧機智、善弄權術”,甚至做出過勾引親王,竊藏财帛之事。努爾哈赤此舉,其實是為後金政權消除一個極不穩定的因素。但年僅十二歲的多铎又怎會懂得這些,忽然失去了父親和母親,能夠相依為命的隻有兩個同樣年幼的兄長。好在先帝留有後手,将生前親統的兩黃旗人丁及财富留給了三個幼子,讓他們得以在錦衣玉食中成長。
努爾哈赤故後,人望極高的皇太極登上帝位。此時的後金還沒有像清朝那般,皇帝可以唯我獨尊,議政時其他三大貝勒與皇太極平起平坐。但愛新覺羅家族是以問鼎天下為目标的,這種古老部落式的政治架構在女真人南下的過程中不可避免要被淘汰。事實上,三大貝勒中代善早在太祖在世時就已失勢,阿敏是努爾哈赤之侄,莽古爾泰則為人粗暴,他們都不是皇太極的對手。皇太極将這些可能會對自己構成威脅的兄弟要麼貶谪要麼流放,他終于成為了萬人之上的帝王。
此時的多爾衮和多铎毫無權勢,他們眼看着皇太極用強硬的政治手腕奪取權柄,隻能乖乖地聽從這位兄長的号令。為了生存下去,兄弟兩人聰明地選擇成為皇太極的鷹犬,而皇太極出于打擊三大貝勒的需要,也積極扶植這幾個聽話的小弟弟。為了獲取皇太極的信任,年輕的多铎跟随多爾衮沖鋒陷陣,履立功勳。天聰九年,皇太極遣諸貝勒伐明,攻向山西,命多铎領兵入甯錦牽制明軍。多铎率兵飛奔急馳,與明軍鏖戰,“塵土蔽天”,“明兵驚潰”,獲勝而歸。崇德六年的松錦大戰中,多铎與豪格揮師直趨松山,困洪承疇一萬餘人于松山城六月之久,最後大破明軍,将洪承疇生擒。
許是幼年經受母親橫死,心理打擊巨大,成年後的多铎性格狂傲,經常忤逆皇太極。皇太極心中惱火,但多铎畢竟軍功卓著,于大清統一天下大有用處,因此也不好治他的罪。按皇太極的想法,大概是等滅了明朝再慢慢收拾這個輕狂的小子。但上天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就在松錦大戰後不久,時年五十二歲的皇太極突發腦溢血病逝。
由于去世得倉促,皇太極未曾來得及指定皇儲,朝中的文武勳貴迅速分成了兩派。一派是多爾衮三兄弟為首的兩白旗勢力,他們在清王朝開國的道路上擁戴皇太極,助成大業,是滿洲八旗中一支舉足輕重的力量。多爾衮本人尚武佑文,政軍才能都極強,因此得到衆多人的支持。但另一派擁立的皇太極長子豪格手握兩黃和正藍三旗,同樣是實力強勁。據說當時重臣索尼和鳌拜等八人前往豪格家中,“私相計議,欲立肅王(豪格)為君”,可見擁護之人不在少數。雙方劍拔弩張,眼看一場沖突不可避免。
最終多爾衮提議:“立帝之第三子(九子福臨)。而年歲幼稚,八高山軍兵,吾與右真王分掌其半,左右輔政。年長之後。當即歸政。” 右真王指的是鄭親王濟爾哈朗,這個提議一方面排除了豪格,但繼位的依然是皇太極之子,可以說是一個折中的辦法。年幼的福臨亦即順治帝登位後,多爾衮很快找了個罪名将豪格下獄處死,從而獨攬軍政大權,而多铎也水漲船高,成了朝廷方面大軍的統帥。
順治元年(公元1644年)四月,關系到華夏命運的山海關之戰爆發。二十一日,已然占領北京的闖王李自成調兵遣将,越過石河,分别從東羅城、西羅城、北翼城三個方向攻打山海關總兵吳三桂。翌日,吳三桂親赴多爾衮大營,扣頭稱臣,敞開關門,迎清軍入關。随後,作為主帥的多铎同阿濟格率軍從吳三桂右側沖入農民軍陣地,炮聲如雷,矢集如雨,戰馬嘶叫,劍光閃爍。農民軍猝不及防,紛紛潰逃,李自成旋即将明宮殿縱火焚燒,席卷一切後倉皇逃出了北京城。所謂宜将剩勇追窮寇,多铎大軍馬不停蹄挺進中原,先取道山東,又挺進河南,于是年冬在潼關再次将大順軍殺得丢盔棄甲,順利占領西安。數次大戰中,多铎“壯猷偉略,調度有方”,沿途皆獲大捷,顯示出了卓越的軍事才幹,而這時他才僅僅三十歲。
明思宗已經自缢于煤山,江南又崛起了弘光政權,多铎于是再次受命攻打南方,他人生中最大的敗筆也正是書寫于此次的征戰中。
順治二年,在攻破重鎮歸德後,多铎率軍長驅直入,經亳州、徐州、泗州,渡過淮河,兵臨揚州城下。面對孤立無援的史可法所部明軍,多铎對揚州城最初采取了圍而不打的方針。出于對史閣部人品的敬仰,他多日勸降不斷,但都遭到嚴詞拒絕。多铎惱羞成怒,待到大炮運到,便命令大軍四面環攻。南明将士在史可法的率領下,與數倍于己的清軍頑強搏鬥,甚至在城破之後還在進行殘酷的巷戰。多铎痛恨揚州軍民的殊死抵抗,遂縱兵于城中殺掠十日,繁華的名城揚州,變成一片廢墟。史載“行過一溝一池,堆屍貯積,手足相枕,血入水碧赭,化為五色,塘為之平”,可見當時之慘狀。
多铎占領南京後,被勝利沖昏頭腦的滿洲貴族們,又頒發了曾一度廢止的剃發令,結果激起了江南人民的激烈反抗。這些民衆自發組織的武裝鬥争,尤以江陰和嘉定兩地聲勢最為浩大。也正因如此,在起義被鎮壓後,多铎在此二城的暴行也最為殘忍。小小的江陰城,被害者達十七萬二千人,全城百姓僅存老幼五十餘人幸免于難。嘉定則遭到三次屠城,其懸梁者、投井者、斷肢者、血面者、被砍未死手足猶動者,骨肉狼藉,彌望皆是,投河者亦不下數千人。滿洲軍兵殘酷的暴行沒有令漢族百姓變成溫順的羊羔,反而給清王朝添上了無法抹去的污點。
多铎南征北戰,為清朝掃清了統一路上的諸多障礙,成為了清廷的第二号人物,迎來了其人生中最輝煌的時刻。諷刺的是,他還沒來得及享受這份殊榮,便在三十六歲的盛年與世長辭了。可能是由于入關後不适應氣候的變化,加之多铎終日鞍馬勞頓,又縱欲無度,他的身體每況愈下。多铎身邊女人很多,僅僅三十多歲就生育了八子八女。沉湎酒色,大概是八旗貴胄們在節節勝利面前的通病。被淘虛了身子自然免疫力低下,他染上了天花,很快便病重不治。在《孝莊秘史》中,彌留之際的多铎身邊無人敢近,隻有孝莊太後大玉兒陪在身邊,生前無限風光的他,離開這個世界時卻如此凄涼寂寞。
多铎的訃告傳至多爾衮軍中時,這個皇父攝政王不顧大同前線軍情緊急,星夜趕回京城奔喪。仿佛失去了一條臂膀的多爾衮,撫着多铎的棺椁号哭不止,令人動容。其後數年,多爾衮也于盛年意外身故,大概兩兄弟會在泉下重聚,把酒言歡;亦或者會被無數的冤魂尋仇。但時間的車輪從不停留,随着順治帝的長大成人,大清王朝又翻開了新的篇章。
作者:琴劍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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