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著名曆史學家趙向群先生代表作《五涼史》,是“十六國史新編”之一,彙集傳世史料與出土文獻,還原魏晉南北朝大分裂時期河西地方的曆史,鈎沉一千六百多年前縱橫河西走廊、絲綢之路的五涼王國的興亡盛衰,全方位、多面向,還原中國曆史上鮮為人知的重要階段。武威,亦稱涼州,自古以來就是河西走廊上門戶城市,中西方文化交彙之地。千年的融合發展,形成了光輝燦爛的漢唐文化、五涼文化、西夏文化、佛教文化等為主的涼州文化,成為中國文化寶庫中不可多得的珍品,在中國文化史上占有重要位置,給武威這片神奇的土地增添了無窮的魅力。
武威市文體廣電和旅遊局通過河西學院曆史文化與旅遊學院、河西史地與文化研究中心教授,中國魏晉南北朝史學會理事賈小軍先生多次溝通銜接,征得趙向群先生兒子趙曉東先生同意授權,《五涼史》即日起長期在“武威文體廣電旅遊”微信公衆号連載,讓更多人了解武威“五涼古都”的曆史文化魅力。以飨讀者,敬請關注!
感謝賈小軍先生、趙曉東先生的大力支持!
五涼時期,河西境内分布着許多民族。其中事迹最為豐富的當為河西鮮卑。如本書《緒論篇》所論,它是一個龐大的鮮卑民族群體,包括有許多部族或種落,以秃發氏為最強盛,留下的事迹也最為豐富。其次如乙弗、折掘、麥田、疊掘、車蓋、意雲等部,均各有其勢力和事迹。
以秃發部而論,它不僅一度成為河西域内的統治部族,建立了南涼政權,而且它參與河西政治的時間,要遠遠早于五涼時期。因為它在西晉泰始初便已通過所謂的“涼州之亂”表現了它的地位。而且,從前涼肇基到北涼滅亡,在河西民族關系中始終都有它的作用。
關于秃發氏在嘉平中(150—254)入徙河西這點,本書《緒論篇》中已作簡要論述。此問題在史學界頗為模糊。如呂思勉先生,他曾根據匹孤到烏孤之間的世系,以一世為三十年計,判斷秃發氏入徙河西的時間是東漢中葉。其實,東漢中葉是鮮卑在蒙古髙原大聚合的時期。
和帝永元中,大将軍窦憲遣右校尉耿夔擊匈奴,北單于遁走。留者十餘萬落。鮮卑因此徙居其地而有其人,由此漸盛。
延至東漢桓帝時,檀石槐才在漠北建立王庭,并分鮮卑為東、中、西三部。這時,拓跋部的曆史尚十分朦胧,更遑論秃發氏會在此前入徙河西。另外,無論曆史上哪個民族和部落,其轉徙的根本目的隻有一個,就是追尋更為良好的經濟生活環境,并求取自己民族或部落的發展與興盛。東漢中葉的河西不具備這種環境條件,一則羌族起義的風暴正席卷河西,二則北匈奴經常進擾,造成“河西大被其害”。況且曹魏之前,在史籍中也見不到秃發氏的蹤迹。相對而言,魏晉之際北方民族關系發展中出現“西北諸郡,皆為戎居”,還有曹魏政府民族政策轉變造成的“自魏氏以來,夷虜内附”,這些形勢和動向以及入晉以後秃發氏首先在北方民族關系中嶄露頭角,都給我們判斷秃發氏入徙河西的時間提供了啟示。至于将秃發氏入徙河西的時間具體到嘉平年中,《緒論篇》也有論述,在此不再贅述。
對于秃發氏部落的早期事迹,史書有如下記載:
秃發烏孤,河西鮮卑人也。其先與後魏同出。八世祖匹孤率其部自塞北遷于河西。其地東至麥田、牽屯,西至濕羅,南至澆河,北接大漠。匹孤卒,子壽阗立。初,壽阗之在孕,母胡掖氏因寝而産于被中,鮮卑謂被為“秃發”。因而氏焉。
這段記載說明,秃發氏原與北魏的建立者拓跋氏同姓,隻是從壽阗起,才改姓秃發。而壽阗正是該部徙入河西後的第一位酋長。關于秃發氏原為拓跋氏這點,也可從魏太武帝對秃發傉檀之子源賀的話中得驗證。414年,南涼滅亡,源賀從樂都逃出,投奔了北魏,受到魏太武帝的器重。魏太武帝對源賀說:“卿與朕源同,因事分姓,今可為源氏。”這就是說,秃發氏部落在遷入河西前,也是與拓跋氏“因事分姓”前,與北魏先世有過同樣的經曆,即起源于大興安嶺地區,先南遷到大澤(今内蒙古呼倫貝爾湖一帶),因這裡地勢低窪,不利于人畜的繁衍,由當時的部落酋長诘汾統率,繼續向西南行進,曆經“山谷高深”、“九阻八難”的長途跋涉後抵達漠南,“始居匈奴故地”。
于是,南遷河西一事就是“分姓”之因。
早在诘汾南徙時,拓跋部已因“人衆日多”發生“田畜射獵不足給食”的問題,有時得以捕魚來彌補生活不足。因此,遷到 漠南後,劃分牧地,分散放牧,已是勢在必行。其結果必然導緻血緣紐帶松弛。而由于衆多的鮮卑紛紛雲集于漠南,牧地争端由此而興。诘汾晚年,“西部内侵,國民離散”。诘汾的長子力微投靠了沒鹿回部,作了其酋長窦賓的女婿,居留長川(今内蒙古興和縣境)一帶,“積十數歲,德化大洽,諸舊部民,鹹來歸附”。或許就在這樣的曆史變動中,诘汾的長子匹孤未能再歸附到原來的部落群體中,永久地與拓跋部分離了。分離之後,匹孤率其部落逐漸向西,沿黃河順賀蘭山南下,最終到達了河西,時為曹魏嘉平中。從此,河西的胡姓系列中有了秃發氏,完成了秃發與拓跋氏間的“因事分姓”。
但遷到河西後,匹孤這一支何來“秃發”姓氏呢?這是河西鮮卑事迹中先要搞清的一個問題。搞清它便于理解民族關系中的許多問題。
對匹孤一支之所以稱“秃發”氏,傳統的解釋有兩種。
第一種是“被中”說,即上引《載記》所謂壽阗之生,“母胡掖氏因寝産于被中,鮮卑謂被為秃發,因而氏焉”。此說來自唐人所修《晉書》,《晉書》所本,又來自《魏書》。所不同者,《魏書》原無“母胡掖氏”一句,而《晉書》加上此句。在這裡,唐人是有眼力的,因為這一句之得說清了事情的症結。
第二種是“音轉”說。認為禿發、拓跋是同音異譯,并引證《廿二史考異》之論:“古讀輕唇如重唇,從發得聲,與跋音正相近。”并說這是魏收撰《魏書》有意尊魏抑涼,“别而二之”,以緻晉書也承襲魏收之說。
對上述兩種傳統解釋,史學界多傾向于後一種,并由此得出前者出自附會的定論。其實,這種觀點不一定正确。相反,由于前一種解釋是從民俗學角度看問題,反而有些道理。因為在古代民族中,因俗得姓和因俗為号的事例是屢見不鮮的。如鮮卑之稱鮮卑,是因為原居鮮卑山之故,拓跋鮮卑之被南人稱為“索虜”, 是因為辮發于頭頂之故。尤其是西戎民族,因發飾之俗得姓的民族不止一二,在發飾上做文章的也不止一二。如焉耆,其俗“丈夫并剪發以為首飾”。悅般,“其人清潔于胡,俗剪發齊眉,以醍醐塗之,昱昱然光澤。”以俗得姓的部族中,柔然最為典型。史載,力微末年,拓跋部的遊騎捉到一名奴隸,“發始齊眉,忘本姓名,其主字之曰‘木骨闾’。木骨闾者,首秃也。木骨闾與郁久闾聲相近,故其後子孫因此為氏焉”。
秃發氏,文獻中作“秃髮氏”,這顯然是在發飾上作的文章。如木骨闾那樣,秃發也是首秃之意。但木骨闾是鮮卑語,秃發是漢語。因此,“秃髮”姓氏很可能是河西漢族人根據壽阗部落祖姓拓跋,結合他們人河西後發俗改變而給他們的稱呼,并得到壽阗部人的認可後才具有的姓氏。其中,“音轉”是一個原因,而習俗的變化是根本原因。秃發部與拓跋氏“因事分姓”當是指後一方面而言。
尤可注意者,剪發和秃發之俗多見于西戎和北狄民族,以緻焉耆、悅般、柔然、丁零等都是如此。之所以如此,與其受到匈奴習俗遷染有關。如悅般,史稱“其先匈奴北單于部落也”。鮮卑中,也有受匈奴遷染而斷發為俗的,宇文莫槐部即其一。該部“出于遼東塞外,其先南單于遠屬也,世為東部大人。其語與鮮卑頗異,人皆剪發留其頂上,以為首飾,長過數寸則截短之”。同是鮮卑,吐谷渾未受匈奴影響,卻受到漢族影響,“其俗,丈夫衣服略同于華夏。多以羅幂為冠,亦以缯為帽。婦人皆貫珠貝,束發,以多為貴”。與西戎和北狄有别的東胡民族,則多用索發及繩發為俗。東部鮮卑中多數部落以及室韋、烏洛候等部都如此。
秃發部落從匹孤後期起已生活于河西,已成源于東胡而入于西戎的部落。河西向為西戎和北狄民族雜居之地,它不可能不受到西戎和北狄習俗的影響。而曹魏時期,河西大地上正好有一支龐大的西戎和北狄民族群落在遊弋,那就是赀虜。有關的記載說:
赀虜,本匈奴也,匈奴名奴婢為赀。始建武時,匈奴衰,分去其奴埤,亡匿在金城、武威、酒泉北黑水、西河東西,畜牧逐水草,抄盜涼州。部落稍多,有數萬,不與東部鮮卑同也。其種非一,有大胡,有丁令,或頗有羌雜處,由本亡奴婢故也。
這是一個人數衆多,勢力龐大,活動地域很廣的斷發民族群體。記載雖沒說明其間雜有鮮卑,但依時代而論,正是匹孤到壽阗時期。作為一支剛徙入河西的鮮卑部落,秃發氏不可能不同它們雜處。不光秃發氏部落,這時期徙入河西的任何種族群落都将毫無例外地落入這個由西戎和北狄民族組成的包圍圈中,都會一無例外地改變原有習俗。所謂“不與東部鮮卑同也”,正是指包括秃發氏在内的河西鮮卑諸部落而言。按理說,這時秃發氏也應被作為赀虜群體中的一員來認識,但隻因壽阗母姓胡掖氏,胡掖氏亦即呼延氏,本為匈奴貴族。在古代,将“鮮卑父胡母”這一血緣關系作為區别鮮卑與其他民族的根本标志。因此,秃發民才保留了它鮮卑族屬的存在,被稱為河西鮮卑秃發氏。
所以,河西鮮卑秃發氏之由來,其實是河西民族關系發展的結果。秃發氏之與衆多的西戎和北狄民族接觸、聚合,甚至融合,使其習俗發生了明顯變化,這不僅是它與拓跋分姓之由,也是它與其他鮮卑分俗之由。此後,秃發氏雖仍被作為鮮卑而與其他河西民族相區别,但由于它與河西其他民族如羌族、匈奴等長期生活在同一地域,又征服了乙弗、折掘、意雲等鮮卑部落而形成河西鮮卑部落聯盟,因此在魏晉時期的漢族人眼中,他們都屬于羌胡系列,被泛稱為“涼州虜”。以後秃發樹機能發動的反晉軍事活動,有時被具體稱為“鮮卑叛”,有時被籠統稱為“涼州虜寇邊”,這從另一方面又反映出河西鮮卑在河西民族關系發展中所處的重要位置及所起的重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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