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吃一隻甜筒

放映電影：《烏海》

放映時間：11月6日（周六）14:00

放映地點：上海普陀大光明影城（真光路1288号百聯中環購物廣場3樓）

主持人：藤井樹

嘉賓：楊璐（資深媒體人、電影人、影評人，上海電影評論學會理事）

【《烏海》藤井樹觀影團現場大合影】

人性裡的“毀滅欲”

影片對于婚姻、生活以及人際關系的刻畫太過于真實。

這不就是我們每個“打工人”的現狀嗎？工作的壓力、家庭的隔閡、經濟的困境，仿佛處處逼迫着我們向生活低頭。

假如生活給了你一巴掌，你要怎麼反擊？

影片從始至終都在問這個問題，然而并沒有給觀衆一個确切的答案。

婚姻是需要經營的，生活也是需要有所期盼的。但在婚姻和生活裡顯現的，永遠隻有人性。

人隻有在絕境裡，才能看清人性。

這部影片不光是反映了一個男人在生活的重擊下的心理狀态，更是反映了整個社會逐漸“畸形”的狀态。

裸貸的女大學生、嶽父嶽母的冷嘲熱諷、友情的背叛、數不清的債務，這些冰冷的社會現實如同一個個帶血的刀刃刺向了平凡人的心髒。

影片中有一段講的是楊華在恐龍公園的時候把自己塞進恐龍肚子裡，他想要屏蔽掉社會所有的惡意和壓力。

他内心噴湧的孤獨感被無盡的黑夜吞噬，當一個人承受外界的惡意和拒絕到極點時，“毀滅欲”油然而生。所以當楊華聽到妻子肚子裡的孩子不是自己的時候，一怒之下将她撞下懸崖。

生活給自己的巴掌，轉身拍到别人臉上。爽不爽？這種用别人的痛苦去化解自己痛苦的方式，我們多多少少都做過。

你永遠無法摸透人性的惡有多惡，因為它是無盡的。

海明威曾寫到:這世界是個好地方，值得為它奮鬥。

那麼如何化解生活中不斷湧來的壓力和孤獨感從而不深陷泥潭，是我們面對生活的終極命題。

更加諷刺的是，影片中楊華燒掉了朋友的帳篷之後躺在沙灘上開懷大笑。這是他第一次笑得那麼開心和放肆。這一刻，他釋放了。

人為什麼會從一個拒絕裸貸女大學生主動投懷送抱的“善人”轉變成放火毀了老友事業甚至将妻子推向懸崖的“惡人”？

是因為欲望，欲望讓人變得畸形和不堪。

别對最在意的人說最狠的話。但反觀我們的生活，好像都是如此。

好的電影隻講述，不勸說。

《烏海》做到了，它并沒有吹響現實主義的号角，倡導我們該怎麼做，而是呈現了一面像海一樣的鏡子，冷酷地把現實反射給人看。

直擊觀影現場

【楊璐】

01.在絕望中“爬行”

《烏海》不是一個标準的商業片。對我來說電影有兩個大類，一個大類是去幫你實現夢想的，你會看到一個超級英雄，或者看到一個人努力奮鬥，最後他成功了。

還有一種電影是去看自己的生活，你會看到人生的種種的不堪。尤其到了我現在這個年齡，不管你的生活有多麼的順利，人生總歸會有一個不堪的時刻。

如果你還沒有碰到，我覺得這不是一個人幸運不幸運的問題，而是時間還沒有到。

也不是說每個人都過不去這個坎兒，但是我想《烏海》的導演是選了一個比較絕望的角度。

我記得以前有人去問劉慈欣，說《三體》很絕望，劉慈欣的回答是，她覺得宇宙裡不是都這麼絕望，她說有三種可能，第一個是很美好，全宇宙的各種外星人都很團結在一起；第二種就是我們老死不相往來，我也不找你，你也不找我；第三種也就是小說《三體》裡面大家想把對方幹掉。

《烏海》能讓你看到人生是很絕望的，我們每個人都在絕望中向前走。

02.被生活這趟列車“甩”掉

從出生到上學到畢業，我們開始有了自己的房子和車子，但是你也許不知道在人生的某一天，你會被“人生”這輛列車甩掉。

不管是《烏海》還是之前《老獸》的主人公都是曾經成功過，後來被這個社會“甩”掉了。

影片中，當主角被社會甩掉了以後，采取的所有方式都是劇烈的對抗。比如我朋友不還我錢，我把他帳篷燒掉；我懷疑我老婆外遇，我就把她從山上撞下去等等。

其實不能說别人錯，因為從原則上就是欠債還錢。雖然這個人會讓大家覺得他是個渣男，從來沒想過自己去擔責任。但我認為這恰恰是這個電影最好的地方。

我們一直問什麼才是一個好電影？好電影就是在表達你想要表達的東西的時候，千萬不能妥協。

這個電影就是要表現一個被生活甩掉的人在面臨困境時的無能為力，最後放棄掙紮做出了可怕的舉動。

【藤井樹對話導演周子陽】

藤井樹：導演您為什麼特别樂于表現失敗者以及并沒有給他們出路？

周子陽：因為我可能老是一個失敗者。《烏海》電影裡的故事源頭是我聽到朋友講的小八卦。有一對關系特别好的夫妻，因為出現巨大的經濟債務問題，加上兩性情感關系之間有誤解，一個差點把另一個弄死。兩人的家庭地位懸殊，男的在家庭和社會中反而是弱者。但他本性是很善良的，被逼無奈之下做出了瘋狂的舉動。因為他是弱者的一個心态，所以他的心理會更加的豐富、有意思。

藤井樹：最後的結尾其實是血淋淋的，當我看到楊華倒車把他老婆撞下山的時候，我感覺他那個時候幾乎是魂靈出竅了。您當時在拍最後這一場戲的時候，要求演員是什麼樣的狀态？

周子陽：首先我覺得類似這樣的拍法，實際上是用了留白的空間。我會用心理學的方法去看人物狀态和人物心理。巨大的憤怒其實占據了楊華的大腦，他的腦子一片空白。所以從吵架到撞人的這場戲，我們先構建了人物的心态，最後讓演員去呈現。

藤井樹：我小時候有一句諺語，叫“冷在風裡，窮在債裡”。我們家的老人們總是說冷是冷在風裡面，窮是窮在債裡面。我看電影的時候就一直在想這句話，影片給了我一種人是在風中飄搖的感覺，而債是會讓一個人完全陷入到生活的困頓和絕境中。所以您在劇本裡就是這樣的環境描寫嗎？

周子陽：是的。實際上在堪景之前，我想找的是一個非常蒼涼、有絕望氣質的地方。最後找到了蒙古的烏海市，那裡是沒有綠植的，有那種蒼涼大地的感覺。我覺得電影的人物和故事與這裡特别貼合。我後來也看到某些英國學者的研究表明穩定的情感發生變化有三種可能：第一，是權力的介入，比如說有權力的人不斷擠壓他；第二是經濟問題，有了經濟困境或者債務等等；第三是兩性問題，兩性之間有情感出軌了等等。那麼這些内容其實在影片中都有體現。

【觀衆對話導演周子陽】

Q1：我印象中影片裡楊華和苗唯有兩次吵架，一次是在家裡吵架，還有一次是最後他們在山上的時候。我覺得其實兩個人的狀态都特别像兩個小孩，說出來的話是沒有邏輯的。雖然我們說拍電影，要把生活搬進鏡頭裡面，尤其是這種對話的台詞需要做藝術上的處理。但是我覺得導演對這種處理就是不做處理，這是這部片子最明顯的風格。我想問吵架的戲是怎麼讓兩位演員處理的呢？

周子陽：其實在技術上必須要有長鏡頭，我想讓表演最大化，這是前提。然後具體到人物心理上，我們三個（與黃軒和楊子姗）在拍攝之前，在一個房間裡大概聊了五六個小時這場戲的人物心理，我們彼此深入地分享了個人的情感經曆。其實中國人吵架是沒有那麼理性的，而是你說你的，我說我的。我們聊通這個之後，在拍攝的過程中他們自己也有即興的部分，比如具體什麼動作、砸什麼東西，都由他們發揮。

Q2: 導演您好，我覺得這部電影很接地氣，因為我是一個在生活中有憂患意識的人，我希望從别人的悲劇當中，能看出我需要警惕的地方。在整個影片當中雖然導演沒有給到一個所謂的解決方案，但是您在結尾留了一些寬慰。醫生說苗唯生命體征平穩，但其實完全可以不要這段對話的，給觀衆留一個懸念，那會更加殘忍。為什麼要做這樣一個“仁慈”的處理呢？

周子陽：因為我的電影是要給大家的情感、生活或命運帶來巨大的警醒、警示、反思和啟發。我的電影不是把觀衆帶入黑暗，而是帶過黑暗。比如他知道妻子還活着的時候，臉上出現了一絲笑意，倒不是說對他們愛情的希望，而是最重要的人還活着，這是非常重要的。

Q3: 導演您好，我在看這部影片的時候，是有一種熟悉感在裡邊的，因為看到了其他影片文本的屬性。我想問在創作之中如何把自己熟知的外部文本，融會貫通到自己的影片之中，但是又表現得不是那麼明顯？

周子陽：這種現實主義的影片有一個共同點，都是來自于生活。如果你敏銳的話，你可以無處不在地感受到這種東西。我舉個小例子，我幾年前坐了一次地鐵的末班車，在末班上看見了一個醉酒的男人。他在跟老婆打電話吵架，之後他把電話砸在旁邊的座椅上。我一直在觀察他，感覺到他非常難過，但又不好意思哭出來。因為他是個50來歲的男人了，于是他就把衣服撩起來，蒙在腦袋上嚎啕大哭。這一幕我的感受特别深，在那一刻一下子感覺到這個人物的情感命運，所以生活中的點滴都可以融入到你的電影創作中。

Q4: 這個片子特别棒的地方是它特别接近于家庭的真實生活，我有注意到了一個很小的細節，就是苗維在母親面前其實是一直極力的維護楊華的。苗唯其實還是很愛她的丈夫的，但是當她跟楊華真的面對面的時候，又說不了兩句話，導演在創作的時候是不是覺得這是常态？

周子陽：是的，電影裡的種種細節說明了兩個人的感情曾經是非常深的，甚至現在感情也很深，隻不過兩個人的相互誤解和不去溝通導緻了後面的悲劇。包括他吵完架之後去山裡，在那麼不甘心的狀态下，還拿着手機看他倆結婚時候的視頻。同樣，妻子在外人面前甚至父母面前也極力維護他的形象。

Q5: 我在看電影時有在想婚姻中的邊界感問題。其實在我們國家，很多家庭的婚姻是沒有邊界感的。親人相互之間會過多地去幹涉一些其他家庭的問題。導演您在創作這個的時候是不是也有這方面的考慮？

周子陽：确實是，你會發現中國父母和孩子的這種家庭關系的幹擾是很多的，但是某種程度上又沒有特别深入。比如說楊華他的父母動不動就問恐龍公園生意怎麼樣，好像最關心的是事業，連他的整個情感狀态和經濟狀态都不清楚。孩子跟父母大多都是有一定的距離感，同時父母又在不停關切着子女。

Q6: 我想問一下為什麼要找黃軒來演主角？我們都知道他一直是好好先生和非常正面的形象。我猜想，黃軒應該是這部影片最大的賣點，讓我們觀衆看到他在角色上的蛻變。

周子陽：有兩個原因，一個是黃軒演技好，另外一個原因就是他看起來非常的善良可靠，值得信任。我就想表現一個這麼善良的人，怎麼走向崩潰的過程，所以他特别符合這個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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