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徐芳

文：消失之城

一

春節回老家過年的老同學，告訴我一個壞消息：沈老師突發心梗去世，死在了春節前夕，當時她老公在廚房裡，和一個小美女正開開心心下餃子。

沈老師是我們初中時的數學老師，聽說年輕時長得還算漂亮。

但我們見到她時，她已經是兩個厚厚的“酒瓶底”扣在臉上，直接給兩隻大眼睛毀了容，再加上她永遠都是一副冷冰冰，高高在上的表情，有時上課收拾學渣時還會滿臉猙獰，外加大呼小叫，揮着教鞭打人，不用說，這樣一個女老師，在我們這些最注重美的少男少女心中是怎樣一副形象了。

沈老師是個熱愛工作的人，她備課認真，改作業認真，教訓學渣認真，眼角叢生的魚尾紋、鬓角早早冒出的白發，都側證着她的敬業和做人做事的認真。

可惜，因為面對的是一群叛逆期的孩子，沈老師的良苦用心并沒多少人真正體會。相反，她動不動就在課堂上“發瘋”、喜歡拖堂、愛打學生掌心、一說話就亂蹦唾沫星等一系列習慣，卻在孩子們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很多人離校多年後依然記得，當年身高不到一米六的沈老師，竟握緊拳頭在一個比她高出半個頭的數學渣的額頭上猛砸了六七下，邊砸邊罵：“我不信你就這麼笨，今天我給你好好砸砸，幫你開開竅！”

當然，沈老師對那幾個數學尖子還是非常寵愛的，經常口口聲聲喊他們“天才”，放學後還把他們帶到自己家開小竈。

她的口頭禅是：“數學就是為我們這些天才準備的！加油啊天才們！”有次，她的幾個“天才”參加全年級數學競賽時給班級争了光，也給沈老師争了光，沈老師高興地不得了，自掏腰包請他們去吃了當時正流行的自助餐。學渣們聽了“天才”們對各種美食的描述，饞得直流口水，同時也更讨厭沈老師了。

二

盡管沈老師工作認真，但評上先進的次數卻屈指可數，主要還是在大多數學生以及家長那兒口碑不佳。有些學渣的家長不理解沈老師一心想幫他們改造熊孩子的苦心，經常一看見孩子紅腫的額頭和掌心、被撕爛的書本就勃然大怒，一大怒就難免找學校甚至教育局反映問題……

所以，别看沈老師總是頭昂得高高，走路時小身闆挺得直直，但她在學校的待遇其實并不怎麼好。

最讓沈老師耿耿于懷的是，一些教學成績不如她的老師，隻因為“口碑不錯，很受學生們喜愛”，各種待遇都比她強很多，比如一個和她一起分到學校的大學同學，現在人家的工資級别就比她高兩級，每月多出好幾十塊，年底的各種獎金加起來，也總是比她高出好幾百。

據說有次沈老師找領導去鬧，領導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就把她打發了。回到辦公室她還想不通，有老師勸她：“何必呢，你家又不差這點錢，你家老魯那麼能掙錢！”沈老師嗆她：“我們老魯的錢也是他自己辛辛苦苦賺的，不是彈弓打來的！他掙的是他掙的，我掙的才是我掙的！”

沈老師生在艱苦貧瘠的山區，爸是礦工，媽是農民，她從小好強，靠着自身努力，才跳出了農門。為了改變命運，沈老師在大學裡也非常勤奮刻苦，其他同學逃課睡大覺、逛街、談戀愛，沈老師統統嗤之以鼻。盡管年輕漂亮的她，也有不少男生獻殷勤，但她總是昂着腦袋，視而不見。

有個表白被拒的男生覺得小沈同學滑稽可笑：“家裡非富非貴，和咱一樣窮得叮當響！一天到晚穿着T恤衫牛仔褲，吃着食堂裡最便宜的飯菜，不知有啥值得拽的！莫非真以為成績考好點就能釣到金龜婿了？我看她以後能嫁個啥樣的？”

三

事實也是，沈老師嫁得确實不怎麼理想，在好歹有一張大學文憑的她的大學同學看來，知識分子起碼應該嫁給知識分子，但沈老師卻嫁了個沒啥文化的工人。在前些年，大學文憑還是吃香的，像沈老師老公那種隻有初中學曆的工人，無疑就是“大老粗”的代稱。

一個中學老師竟然嫁給了一個大老粗，可不就是掉價嗎？

據說，沈老師的婚姻是她爸一個老朋友牽的線，當時沈老師她爸肺病已經很嚴重，就想在有生之年看着長女把婚姻大事辦掉。老爺子當了一輩子工人，偏執地認為工人大都忠誠可靠，知識分子大都是花花腸子，他們這種底層人家的子女駕馭不了。

當時沈老師已經大學畢業好幾年，因為一心撲在教學工作上，根本沒時間談對象，轉眼就二十七八歲了。在她的農村老家，絕對已經算是老姑娘了。就算沈老師不急，當父母的也會急成熱鍋上的螞蟻。

也因此，别人剛一推薦大沈老師七八歲，在小城一家國營建築公司當工人的魯建設，他父母就一緻看好。那年頭，魯建設每月近千元的工資獎金也算是高薪了，沈老師那時的工資還不到他的三分之一。他有什麼配不上沈老師的呢？

加上沈老師爸病重，看病開銷不小，大齡光棍魯建設五萬八的彩禮在當時也不是個小數目，多少對沈老師她爸的治療有幫忙。經不住母親日日洗腦，加之不忍心父親被病痛折磨，最後，沈老師心一橫嫁給了一個剛認識兩個月的大齡光棍。

不用說，這樣的生活能幸福到哪去？

據沈老師的大學同學透露，剛結婚時沈老師嫌肌肉男魯建設體味重，又沒有天天洗澡的習慣，幹脆不讓他碰。魯建設最初還忍着，勉強洗了幾次澡，每次十來分鐘，很快他就煩不勝煩，直接對老婆霸王硬上弓。

直到沈老師有了身孕後，她老公才對她溫柔體貼了很多。生下兒子後，她老公更是視她為有功之臣，心甘情願把工資卡交給她管。有了孩子後，沈老師漸漸對自己的婚姻認了命，别人再嘲笑高傲的她最終不過是嫁了個工人，她也不再覺得那麼刺耳。

四

世事難料，讓很多當初笑話沈老師的人眼熱的是，沈老師嫁給魯建設沒幾年他就發達了。

還在倆人的兒子五六歲時，魯建設就因為單位效益不景氣，丢了原以為很穩定的飯碗，好在領到了一筆較為可觀的失業補償金。

在小城再就業機會少，魯建設就和幾個關系好的前同事組建了一支隊伍四處攬活。趕上這些年房地産持續升溫，魯建設沒幾年就掙得盆滿缽滿，沈老師也妥妥變成了闊太太。他們全家也從以前住的單位家屬院，搬進了新買的豪宅裡。

沈老師雖然不愛張揚，但她老媽和她的弟弟妹妹們，卻恨不得穿金戴銀招搖過市。沈老師雖然低調些，手上從沒出現過“鴿子蛋”之類的炫富物件，但她現在穿的黑藍系列西裝，早就換成了動辄好幾千的牌子貨。

也因此，很多同事對沈老師竟為了幾百塊的工資獎金跟她們斤斤計較，很不理解，覺得沈老師摳門小氣，古闆促狹。

而據八卦人士透露，連沈老師家的老魯，發達後也覺得沈老師不可思議。有錢後他早就看不上沈老師那點工資，又見沈老師的工作幹得不很愉快，就勸她呆在家裡當全職太太，一心一意照顧已上中學的兒子。

但固執的沈老師就是不聽，非要披星戴月上那個出力不讨好的班，趕上節假日，平日累癱的老魯本想好好休息幾天，沈老師卻又喊來幾個她心中的“天才”，非要給人家開小竈。講完課，還要讓幾個娃一人一桌做試卷，搞得哪個房間都是人。

不光老魯，連他們的兒子，以及來串門的親友見此情形都很不開心。人家老師私下補課是為了賺點外快，沈老師可是義務給她的尖子們提高，這到底圖啥啊？腦子“秀逗”了吧？而且，其他學生和他們的家長知道了也非常生氣，指責沈老師不公平。

隻是，沈老師面對各種難聽的話始終我行我素，長此以往，不光她在外面人緣不佳，和家人的關系也越發緊張。

五

小城不大，沈老師老公有外遇的消息，早就在熟人圈傳得沸沸揚揚，有些還由沈老師的親友親自發布。

可能是沈老師得罪的人多，有人故意拿她老公在外面有人的事刺激她，說她家老魯早就給手下一個年輕女會計，在省城買了房，她親戚也在那個小區住，情報準确。

性格剛烈的沈老師雖然沒有親自上省城捉奸，但也還是在老公周末回家時，在他的手腕上狠狠留下了一排叫人觸目驚心的牙印，還揚言，老魯真要是背叛了自己，就殺掉這對狗男女。

見識了沈老師發瘋的樣子，老魯吓壞了，發毒誓說，他真沒包養外面女人，那都是别人嫉恨沈老師，故意編故事氣她的，他真要是背叛了老婆，出門立刻讓車撞死！

盡管沈老師權且相信了老公的鬼話，但眼毒的其他看客，哪裡會相信發達後戴着大金鍊子，背過沈老師就摟着美女喝酒、唱K的老魯啊？在他們眼裡，有老魯這樣的暴發戶不奇怪，明明存折上躺着一筆巨額，卻打扮得修女一樣的沈老師，才把自己活成了冷笑話。

六

沈老師的父親早已去世多年，她媽表面上跟着她弟弟過，但三天兩頭從她家拿錢，幾乎全家都跟着老魯享福。

老太太親口跟要好的老姐妹講，其實女兒哪裡會真相信老魯的鬼話，她可是心思那樣靈敏，缜密的一個人！事實上她已經多次跟老魯鬧個離婚。老魯當然也恨不得趕緊另娶個年輕漂亮的，畢竟兒子也大了，不需要沈老師再多付出，花慣錢的兒子無疑更向着他那個富爸。

但沈老師的親友總勸她：“你現在離婚，可不就太便宜了那對狗男女嗎？你和一個奸商離婚，沒準什麼都撈不到，還被他平白整出一身債出來！這種人，什麼壞事做不出來？！”

親友其實是害怕沈老師離婚後，再也沾不到老魯的光。但沈老師還是越想越氣，最終決定把那對狗男女耗死，如果老魯膽敢把外面狐狸精帶她眼皮底下挑釁，她非她砍幾刀不可！

前兩年沈老師因為身體不好，已經辦了病退，整天和醫院打交道。這幾年，因為疫情的原因，她那去了美國留學的兒子又滞留在國外暫時回不來。沈老師整天為兒子焦慮，為自己被弄髒了的婚姻憤懑，精神上好像出了問題。

但為了保持體面，她不願看心理醫生，隻默默忍受着病魔的摧殘。老魯經常埋怨沈老師：“你現在簡直就是個活死人，真不知道你整天擺出副棺材臉給誰看！”

七

今年春節前，老魯給沈老師弟弟一筆錢，讓他們兩口子帶上她姐去省城好好玩玩，散散心。但趁着玩了一天的弟弟弟媳回另一個房間休息，沈老師竟包了輛車就直奔兩百裡外的自己家。

她是晚上十點左右進家門的。當時她老公老魯正和一個年輕妹子，開開心心擠在廚房下餃子，可能是熱身運動做多了，弄點夜宵補充體力，當時倆人都穿着睡衣，年輕妹子穿的還是老魯買給沈老師的那件很高級的絲綢睡袍，沈老師嫌太露，沒怎麼穿過。

沈老師的底線是，老魯不管在外面怎樣胡鬧，狐狸精絕對不能登堂入室！親眼見到老魯已經突破了自己的底線，沈老師一頭就栽了過去。救護車趕來時，她已經離世。

現在，沈老師的娘家人都圍着老魯要索賠，不給錢不讓沈老師的屍體火化。窮兇極惡的場面，連見多識廣的老魯都頭皮發麻。

萬家團圓的春節，沈老師卻帶着一腔憋屈和悲憤不幸離世，隻讓我們這些聽說了她的壞消息的學生，心裡沉甸甸的。

人這一輩子，命運還真是難以言說。人生苦短，我們應該好好珍惜活着的每一天，千萬不要因為某種執念和爛人爛事較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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