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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醒的繼母楊月最後一天挂水。蘇醒像往常一樣來到了市三醫院。
楊月的病情明顯的好轉了。她卻唠唠叨叨地說,還是在醫院的時間最惬意。她說有星星你陪着我。吃吃東西,聊聊天,多下意啊。省得家裡那個混世魔王一直煩着我,帶得我好累。
可是說着說着,一接電話,一聽到女兒汪黎的兒子東東的電話,馬上就笑靥如花。她說好的東東,外婆等會兒就回家弄好吃的了。你要吃什麼?是吃炸雞翅呢,還是糖醋小黃魚?外婆給你做。哦,一定是想外婆做的好吃的東西了,饞得口水都要流下了吧?
蘇醒在一旁,有點說不出滋味了。她說,“媽,你現在肺炎還沒有痊愈,盡量不要碰油煙,而且要少做家務,多注意休息。你現在一會去就做飯帶孩子,等會兒又要來看病了。真是勞碌命!”
楊月說,“沒事的,我身子骨好着呢,還沒老。你放心,我還要照顧你爸爸呢。“楊月忽然又想到了什麼,說,”你家芳芳好嗎?好久沒看到,越長越漂亮吧。你們兩口子都那麼俊,芳芳又是美人胚子,長大了可以當明星賺大錢的!“
蘇醒說,“哪有那麼容易的事兒。當明星太苦了,而且裡面的黑幕太多。我們這樣沒關系沒背景,還是老老實實做個普通人吧。如果她能成績好,以後考上個醫學院什麼的,當個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倒也心滿意足了。”
楊月點頭,“當醫生好啊。醫生多高尚的職業啊,又穩定,收入也不錯,以後還能找個好人家。對了,你認識這裡急診科的沈主任,你今天見到他了嗎?“
蘇醒說,“沒有。“
“沈主任真的是儀表堂堂。“楊月對沈蓦贊賞有加,念念不忘。”他的老婆一定也是一等一的精英。你見過嗎?楊月問道。她似乎對從未謀面的沈蓦的妻子,充滿了好奇。
蘇醒說,“應該,也是醫生吧。但是沈主任似乎很神秘,他從來沒有提起過。“
正說着,楊月的手機響了。她說,“肯定是汪黎打來的。又催着我回去帶孩子了。就沒有一天讓我省心的。”
她一看号碼,說他打來幹什麼?是個老鄰居。而當她接聽了電話,臉色卻漸漸地變得刷白了。
蘇醒感覺到事情不妙。她說,“媽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你爸爸…….你爸爸他…….他…….”楊月竟然上起不接下氣。
“我爸爸怎麼了?”蘇醒也感到天旋地轉,不詳的征兆攫住了她。
“你爸爸心髒病突發……..暈過去了。還好有個老鄰居正好過去看看他,否則就……..”
“那他現在呢?現在怎樣了?“
蘇醒大聲地喊着,心髒也要躍出胸膛。
“現在救護車已經在朝這裡過來了。”楊月說,“我們等着。等着。”
蘇醒說,“怎麼會這樣?他沒有吃藥嗎?“
楊月說,“他根本就沒有心髒病啊!怎麼會這樣,這樣……..”
兩個人都欲哭無淚。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每一分鐘,都變得像海岸線一樣的漫長。
焦灼的等待,就在轉念之間。
終于,終于看到了父親的救護車駛進了市三醫院。急診。搶救。Icu病房。一切都像夢魇一般,卻如此猝不及防,令人惶惑到無常。
老鄰居走過來,說,“我今天去看他,原本想讓他去老年大學走走的。他說感覺有點不舒服。我就覺得他臉色不對。然後他說去給我去煮點咖啡。我就在客廳等着等着,怎麼也不見他來…….我覺得蹊跷,就走進了廚房,聽見他在叫我,老黃,老黃,我心口疼得厲害…….然後就暈過去了。我吓壞了。就打了救護車的電話。所以,就一起過來了。“
在紛紛擾擾中,蘇醒擡頭望見了沈蓦。
他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她的身旁。
“别着急。是急性心肌梗死。已經找了心胸外科的主任們會診。我過去看看。”
沈蓦拍了拍她的肩,“我過去看看,别太擔心。”
他的手十分溫暖。那一刻,她有靠近的沖動。她期待沈蓦的手,能停留得更久一些。那種溫暖的慰藉,像雨中撐開的傘,讓她複雜而紛亂的心平靜下來。
隻是,很快,他便輕輕抽開了。
他走進了icu病房。他如一片雲,消逝在蘇醒模糊的視線之中。
“你爸爸他…….他不會有事吧?”楊月一邊跺腳,一邊老淚縱橫。
蘇醒沒有接話。她對楊月,此刻是有一肚子的怨言的。
她也沒有聽說過父親有器質性心髒病,隻知道有些高血壓,但似乎還是一直吃藥控制的。最近兩年,聽說老父親也沒有去參加單位組織的退休人員的體檢,因為都恰巧碰上了和楊月出外旅遊的時間。因為都是在秋高氣爽的好日子。父親還對蘇醒調侃說,“出去旅遊啊,就是最好的鍛煉身體。你看,我的體檢報告也出來了,就是全部都棒棒哒!”
而如今,那個一直說“棒棒哒”的人就躺在玻璃窗的後面。
與她們仿佛咫尺天涯。
蘇醒的心已經懸在了半空中,而窗外的幾聲電閃雷鳴,讓她情不自禁地瑟縮了一下。
春天的午後,仿佛一場雷雨即将到來,一種徹骨的寒意,攜帶着無理由的無盡的惶恐,淹沒了她此時此刻所有的思緒。
汪黎來了。汪黎的老公羅浩也來了。汪黎還穿着在銀行上班的職業套裝,羅浩夾着他的公文包,應該也是剛從法庭上下來。
汪黎一進來就嚷嚷着,“這是怎麼了?昨天還好好的,今天就這麼嚴重了?到底怎麼回事兒?“
楊月讓她小點聲兒,哽咽地說,”不要再說了。我心裡煩得很。你就安靜一下吧。“
說着,就用手支着腦袋,回到了醫院長廊的座椅上。
沈蓦從裡面出來了,他把蘇醒叫到了一邊,神情嚴肅地說,“是高血壓引起的主動脈瓣關閉不全。并有主動脈夾層合并心肌梗死。情況很嚴重,需要立即手術。“
“那…….”蘇醒還沒有說完,已經有護士在叫了,“蘇毓的家屬………”
“我在……”蘇醒的楊月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她像是在瞬間老了好多,臉上的溝壑愈加明顯,而淚水在其中閃耀着,讓她顯得那麼無助而迷惘。
“馬上手術。需要家屬簽字。”護士把手術同意書遞給了楊月。
“真的…….很嚴重嗎?蘇醒在一旁輕聲地問沈蓦。她覺得自己也快承受不住這樣的折磨了。
“你不要擔心。“沈蓦蹙起了雙眉,緊抿着嘴角,沒有再說什麼。
手術就這樣開始了。
走廊裡寂靜極了。
外面開始狂風驟雨。
雨點像篩子一般地打在玻璃窗上。對蘇醒而言,那些雨點是打在她的心上的,而且是帶着針一般尖銳的刺痛,穿越了她的心。
手術進行了整整五個半小時。
夜色中的雨依然在喧嚣着,咆哮着。原本以為是一場匆匆的雨,卻下了整整一夜。雷電交加,閃電像一個可怕的幽靈,在黑黢黢的世界中,發出令人振聾發聩的聲音。
仿佛有一種地震前的感覺,極大的恐怖,随着某種令人窒息的氣息在彌漫。
蘇醒在發抖。
微微的戰栗。
沈蓦已經離開了。
方正打電話來,說還在廣州出差,實在趕不過來。“應該沒事吧。也沒聽說爸爸有心髒病啊。再說高血壓的老人多了,不都活得好好的?所以,你不要太擔心了,一切都會過去的。”
方正電話時旁邊的噪音很響。
應該是在唱歌的ktv或者夜總會。但山高皇帝遠,誰能管得着?再說在這個節骨眼上了,蘇醒也沒有心思去和他争辯什麼了。挂斷了電話。和楊月,汪黎坐在手術室的門口。汪黎的老公羅浩已經回去了,因為家裡還有九歲的兒子東東需要人照顧。
手術室的門,終于推開了。
已經是夜裡十點。
走出來的主治醫生神情凝重。
他搖搖頭說,“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
“這不可能,不可能……..”楊月尖叫着,幾乎暈厥。還好是身旁的汪黎扶住了她。汪黎看上去還算鎮定,并沒有流淚,但臉色已經是無比蒼白了,嘴唇也在燈光下,發出慘烈的光芒。
蘇醒的腦海中,是一片空白。
直到她看見楊月頓足捶胸的失态,才明白,一切都是真的。
隻有天旋地轉。
死亡第一次,如此真切地逼近了她。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走進了icu。又怎麼走出來。她已經完全不知道一切,像一艘在黑夜裡失控的船。
她不敢相信,兩天前還對她笑容可掬,一天前還在電話裡慈愛地問候她的父親,就這樣走了!永遠地走了!
她不相信生命這麼脆弱,這麼殘忍。
她不願相信。
她隻願相信她的父親還活着,那是她除了芳芳之外,唯一的有血緣的親人!
她急于找一個人來,證實自己的想法。
即使周圍已經哭聲一片。而羅浩也帶着東東,已經趕到了醫院裡。
她卻逃離了。
她飛也似地逃到了醫院的大廳的角落裡。
那裡連着樓梯,漆黑一片,空無一人。
她突然好想哭,她蹲了下來,把自己的臉埋在了冰冷而不斷顫栗的掌心。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又拍了拍。
她忽然發現,那是她熟悉的節奏與溫度。
她冷不丁地站起來。像是要面對一個突如其來的奇迹。
然後,她看見了一張男人的臉。
堅定,骨感,又有幾分痛楚和惶惑。
他眼裡的目光,澄澈又溫柔,還交織着莫名的凄迷。
蘇醒說,“你怎麼在這兒?“
他說,“我在家裡睡不着。所以就過來了。我剛到這兒,想抽根煙提提神,就遇見你了。”
他說着,就把手伸了過來。
紅色心形的胎記躍入她的眼簾。
像火一樣的顔色,焚燒着歲月。焚燒着記憶。
他一把就把蘇醒拉入了懷裡。
蘇醒竟然沒有拒絕。
她覺得好累。好累啊。她的淚水無聲地落在了衣襟上。
她喃喃地說,“沈蓦。”她第一次叫着沈蓦的名字。“我爸他沒有死。他活着。他一直活着。他昨天還和我通話來着。他讓我一定要吃早飯,否則胃病不會好,他說你身體好才能照顧孩子,你開心,我就開心,因為,你是我的乖女兒……..”
蘇醒已經泣不成聲。
她伏在沈蓦的肩頭,緊緊地抱住了他。她說,“我冷。真的冷。我覺得我就在冰窖裡。我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沈蓦灼熱的唇堵住了。
在極度的錯愕之後,她止住了眼淚。
她看着沈蓦含淚而溫暖的笑意,像在雨中盛開的,淡淡的紫丁香。
雨,還在下着。
下着。
雨聲如訴。
如悲涼而凄婉的歌唱。
她把自己的身體蜷縮在沈蓦的懷裡。
她以為,那才是此刻可以憩息的家。
而她的父親,依然在不遠處,守候着她。
那個紅色的心形的胎記,在視線中飄忽,朦胧。像父親陽台上不變的牡丹花,帶着最後的高貴與落寞,如火如荼地,湮沒在生機勃勃的春天。
B
我對沈蓦說,“什麼是活着?什麼又是死了?”
沈蓦說,“從生命的最初,就開啟了漫長的,抵達死亡之旅。”
我說,“有的人活着,卻如同死了。有的人死了,卻依然活着。”
沈蓦說,“在活的旅程中,愛是最好的良藥,也是最後的依托。”
我說,“我愛爸爸。可是他還是離開了我。”
沈蓦說,“離開隻是一種形式。他的靈魂會追随着你,直至你生命的最後一息。在生命中,愛是靈魂的感應。如詩,如歌,如那些花兒。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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