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蘇聯和外蒙古1944年在西域的擴張活動第一則:情況簡介中對概況和全局做了介紹,這一次主要對内部的一些細節進行更深入更具體的讨論。首先要讨論的問題就是阿裡汗拖雷的政權穩固性,先不說其僞政權性質,單說其内部的分歧也非常嚴重,除了阿裡汗拖雷代表的教士派,還有不同族裔出身的,比如哈薩克人、卡爾梅克人和白俄,還有東幹人,他們這些力量自身就有分歧,另外還不包括阿巴索夫等實際上隻反對KMT而不真正希望分裂出去的少數派,這些矛盾錯綜複雜,互相交織。使得其中的結構更不穩定。
這個結構分析都不用直接推導什麼邏輯關系,單純使用曆史經驗就能理解。中亞的伊克塔政治模式、葉爾羌汗國的蒙古中央集權遺産和因此帶來的教團膨脹現象等都是可以借鑒的,而阿裡汗拖雷如果能得到更多發展,最後也會和帖木兒王朝的納格史班迪教團阿赫拉爾系的結果差不多。而這些不同族裔的世俗政權會逐漸伊克塔化和中亞化,形成固定下來的割據政權,這一情形又和阿古柏入侵的時候東幹人、塔蘭奇人三分的情況十分類似,這裡另外還有一個區域,就是當年沒有參與分裂的阿山縣也被卷入其中,夏拉蘇梅(承化寺)也被叛匪奧斯潘.巴特爾當成自己的獨立王國,雖然隻限于北三區,但是情形其實比當年阿古柏入侵還要嚴重得多。因為幹預的主力不是“阿古柏們”,而是兩個幹涉方,他們提供外援, 當年阿古柏沒有直接接受到誰的軍事和物資援助。阿赫拉爾教團也是依附于帖木兒王朝的,他們本身并非開放性的教會,所以沒有強力後台,這種薩迦式的教團是會滅亡的。然而莫斯科并不會容忍這樣一個教團在自己頭上拉屎,所以即便不是直接合并,也會像對待希瓦和布哈拉一樣,逐漸的扶持起來,青年希瓦和青年布哈拉黨的賈迪德分子在蘇俄的影響下推翻原先的王權(希瓦汗和布哈拉埃米爾),分别成立與蘇俄簽訂有同盟關系的所謂人民共和國,最後利用内部的矛盾推翻這兩個殼子,直接并入自身。
希瓦汗國自古以來就有土庫曼人和執政的烏茲别克人的矛盾,而布哈拉汗國内部則有革新派和保守派之間的矛盾,這些都是可資利用的矛盾。更早的例子是浩罕汗國,一開始被征服後,浩罕汗國并沒有被徹底滅掉,而是像布哈拉汗國一樣給監護起來,我們姑且把這種傀儡國家稱之為“監護國”,但是浩罕自身沒有處理好欽察人和薩爾特人之間的關系,導緻内亂不斷,胡多亞爾汗和内部的欽察人宰相集團、薩爾特人地方伯克們的關系都極度惡化,以至于變成孤家寡人,最後成了到鄂木斯克等俄國本土領取養老金者。這個就是内部矛盾處理不好的結果,而布哈拉埃米爾除了十分效忠沙皇,還積極擺平國内的不穩定因素,除了自己的兒子叛亂外并無其他動亂,所以沙俄軍隊不但沒有裁撤汗國建制,反而幫助其平叛,并且在19世紀後期幫助其擴張到什格南、羅善和八答黑商(巴達赫尚),将這些地方并入布哈拉,稱“東布哈拉”,範圍包括今烏茲别克斯坦東南部和塔吉克斯坦的全部,杜尚别就是東布哈拉的重鎮。說了這麼多,主要意思就是說固爾紮的情況非常容易在内外交困的背景下發展成布哈拉人民共和國的形勢,引狼入室在西域簡直是常态,自古以來的“tradition”。
首先是東幹人,他們曾經在馬仲英帶領下攻城略地,一度和和卓尼牙孜聯合,一南一北相互呼應,如果不是盛世才向蘇聯求救,蘇聯對兩支力量分而化之,分别擊破,那麼省軍就會徹底失敗,淪落到阿古柏的境地。另外,阿爾蒂什的東幹人也非常多,了解當地的讀者一定知道,在前清時期當地駐軍和漢民居住區域稱之為漢城,而土人所住為舊城,這是每個當地較大市鎮都包括的兩個基本部分。所以在當年阿古柏入侵和不少起流亡白山派鼓動的叛亂中,經常有“馬大老爺”之類的軍隊首領帶領東幹駐軍嘩變,這些都是當時各城的清軍辦事大臣所必須面對的麻煩事,不少陝甘*亂叛軍也長途跋涉跑到西域去搞事情,這樣在迪化一度建立起他們自己的僞政權,并和在伊犁河谷自立為王的奧格利亞“蘇丹”交戰,直到塔蘭奇人多次擊敗東幹人,而東幹人在迪化受凍挨餓才不得不向塔蘭奇人投降,臣服于奧格利亞的僞蘇丹國。而在南部,阿古柏發展自己的勢力,并試圖向北發展,但是關鍵的山口被俄軍占領而無法進占固爾紮。但是他們并不會真正沉默下去,所以即便馬仲英被擊潰,馬紹武等喀什地方軍事長官也都随時試圖建立自己的割據政權,馬仲英在和蘇聯代表談判的時候也提到過這一企圖,甚至将未來自己主導的傀儡政權與蘇聯之間的關系比作滿洲之于日本,赤裸裸而毫無隐晦掩飾之意。
白彥虎在叛亂失敗後逃亡中亞避居,而馬仲英在與盛世才争鬥失敗後也飛往蘇聯境内,這些都證明他們對俄國作為自己最後的容身之處信心滿滿。擁有一定軍事力量的東幹人也不一定會徹底團結下來,一旦穩定,他們就會陷入到分贓困局之中。但在依賴俄國的信念之下,他們很有可能保持松散的聯邦制或者邦聯制,維持表面的團結,最重要的意義在于對抗其他族裔的邦聯,昨天我寫了一篇關于1905年社會葛明黨的村社中心主義的批判,其中最重要的一個觀點就是他們這麼做不但不會導緻真正的皿煮和經濟福利平均化,反而會導緻整個社會的哥薩克塞契化、部落化,甚至向伊克塔化的方向發展。最後導緻混戰、割據,連一個統一的社會都不能保全,更别說别的社會構想了。蒙兀兒斯坦的教團之所以發展得比較好,就是大一統觀念影響的後果,這個觀念在不同社會是不一樣的,在蔥嶺以東,這種觀念是命定的使命,不完成就不行認為自己所在的世界是必須統一的,而分裂是不好的,是暫時的;而在蔥嶺以西,這種觀念僅僅是錦上添花,而非必須的,他們地方諸侯是争取這個結果,而非必須要得到,沒有也沒事,出現這樣一個人都是很久才能遇到的,比如穆罕默德、帖木兒、成吉思汗和查理曼。這些地方分裂幾乎是根深蒂固的,出現這麼一個東方式的人物都是很罕見的,一個帕米爾高原隔離的兩個區域的政治文化就非常不同。東幹人對于教團的理解是錦上添花,而非領導自己,他們認為自己才是帝王,所以對于外部聯系并非像塔蘭奇人那樣熱衷。
其次是塔蘭奇人和其他畏兀兒人。畏兀兒人其實文明化程度不低,已經不再糾結于對族裔認同的關系,而是以地域分别内部不同的群體了,從另一個方面看,也能說明他們不擔心自己的族裔認同會因為地域認同而遭到破壞。塔蘭奇人就是其中的一支,他們主要有這麼幾個來源,第一部分是原住民,原先在西遼時期就已經在當地生活的回鹘人,還有為了服務西遼翰兒朵汗廷的相關回鹘工匠和農民,這可以說是最古老的塔蘭奇人;第二部分就是準噶爾遷移到當地的強制農奴,他們也是被擄至此的畏兀兒人;第三部分是在滅掉準噶爾的時候追随卡爾梅克人的部衆,被懲罰留在此地屯田服務駐軍的,後來還有屢次叛亂(像張格爾叛亂)中參加行動的阿爾蒂什畏兀兒人,他們也被判處類似流放的徒刑,也是這麼安排的。就是這樣幾波人混合到一起形成的塔蘭奇人,他們在西域發生動蕩之時因為失去了約束,徹底反叛,因而成立了上文所提及的僞奧格利亞蘇丹國。他們的戰鬥力其實很弱,但是架不住人多,而且喜歡引狼入室,所以流亡在浩罕的白山派等也和中亞諸侯伯克們狼狽為奸,多次勾連入寇喀什噶爾,但是一旦清軍回兵彈壓,這些人立刻作鳥獸散。叛亂時常能成功的根本原因在于動員能力的時間差,古代交通不便,大兵壓境的速度非常慢,所以畏兀兒中間的叛匪非常容易造成局部的兵力優勢,而這也是各個案例中都有所體現的共性經驗。
他們在固爾紮戰勝東幹人,其實也并非真的因為戰鬥力強,而是東幹人長途奔襲,而且武器裝備落後,他們從浩罕等擁有土耳其教官和技師的中亞軍隊那裡獲取了武器制造的能力,雖然很粗糙,但是相對于東幹人要強得多,後者頂多因為在軍中服役而見過清軍的擡炮,制式的火器壓根就沒大規模使用過。所以他們比起東幹人更希望獲取蘇聯或者英國的幫助。
然後是卡爾梅克人,一般來說,他們是配合當地的八旗兵和綠營對付當地的叛亂分子的,但是在1911年後這個情況發生了改變,因為滿洲權勢的衰微,這些人的地位也受到了影響,外蒙古不再是其屏障和兵營,反而成為不穩定因素,這是比較麻煩的地方。所以在1944年的内閣之中,卡爾梅克人富察.易芬第也作為代表參與進去。當然,他們是作為比較邊緣的族群被邀請進來的,但是在阿山的發言權要比伊犁大得多,因為當地背靠外蒙古,而他們在當地人口比重不小,且在當地有很大的滲透基礎,發行由烏蘭巴托印發的教材,雖然當地官員對于叛亂的哈薩克馬匪予以嚴厲打擊(喬巴山在1944年訪問莫斯科與斯大林會見時稱1939年就開始“抗争”的首領們到1943年隻剩下奧斯潘.巴特爾一個人了),但是外蒙對于奧斯潘的援助一直是源源不斷的,而這些阿山官員都不可能一點都看不見,不過是視而不見罷了。所以也能間接反映出當地卡爾梅克人的地位一定不低。這種間接的“一般人”“二般人”的區别,也使得北部的叛亂很難根除。所以哈薩克人奧斯潘選擇和蒙古人合作。
分析了以上三類族裔的特點,對于之後會發生的情況我們也能有一定程度的預判,那就是卡爾梅克因素與伊犁因素之間的矛盾會進一步升級,總而言之,奧斯潘不願意和固爾紮僞臨時共和國政權徹底合作乃至臣服的原因,與其說是哈薩克人與畏兀兒人之間的矛盾,不如說是他們背後的蒙古人和排斥他們的其他力量的聯合之間的矛盾,盡管後者是不團結的,東幹、畏兀兒還有白俄,他們之間是互相争鬥的,還有在此之上的亞教會勢力,這種權勢的根基隻要是不穩定的,那麼阿裡汗拖雷就必須依靠蘇聯,所以蘇聯既希望在所謂的東土爾克斯坦建立穩定統一的類似自治共和國的省級政區,擴大自己的勢力範圍,但是另一方面,他們也深知,土爾克斯坦的社會不适宜徹底的打造成鐵闆一塊,不然很容易出問題,這個機制之前我們就說過,沒有洩洪渠就不行,否則就要像巴斯馬奇運動那樣“憋在肚子裡放屁”,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情。所以“又亂又定”的局面反而是莫斯科最樂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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