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張慧
潘翌昕喜歡風馳電掣。
當他把自己的電競比賽視頻上傳B站後,網友紛紛在評論區刷“太強了,太快了”,但很少有人想到,這名“高手”的日常生活,靠輪椅和拐杖支撐。
潘翌昕5歲時和爸媽的合影 本文圖片均為受訪者提供
他從小就被确診為腦癱,沒上過托兒所和幼兒園,曾被反綁着左手練習用右手寫字。兒時畫不了一條直線的他,步步逆襲,考上了上海政法學院國際政治專業。
如今他大三,和媽媽一起住在學校的一間宿舍内。
在這間小屋,他的書架換了更大的,最近又入手了一套《俄羅斯研究》;他也會和同學争論學術問題,有時甚至吵起來;他想考研,擔心“人家會要我嗎”;他很少發自己的照片,少數幾張是和同學在一起的合照,也不會讓大家看出自己的情況。
潘翌昕(右二)和一起參加黨課的同學
關于外界對他的好奇,他都覺得是平常,沒什麼可說的,“在你們眼裡的困難,在我眼裡确實也是困難,但是我已經習慣了。”
喜歡急速運動,”想開得再快一點“
賽車電競是殘酷的,也是溫和的。
殘酷在于,跑了幾十圈,勝負差距仍以秒衡量。溫和在于,雖然潘翌昕站立行走都需要拐杖,他仍能享受這項虛拟世界中最急速的運動。
“想開得快一點,再快一點。”潘翌昕說,喜歡賽車的理由很單純,他想追求更快的速度,這或許是一種來自内心的原始情感。
潘翌昕坐在模拟器上打電競
在潘翌昕B站上傳的比賽片段下,網友紛紛在評論區刷着黑話“tql”“tkl”,意為“太強了,太快了”。今年十月,F1賽車遊戲愛好者舉辦了一場ERA線上模拟賽車聯賽,潘翌昕用鍵盤操控賽車,又拿了一次第二。他告訴記者,自己的水平比普通人高點,但下肢力量不足,腳的協調性不好,掌控不好模拟器,也就無法成為專業的電競車手。
“有無數可能的方向,明明原本可以選,現在隻能搞這麼一個方向,我很大程度上失去了選擇的權利。”他說,越往後,随着接觸的東西越多,這些遺憾會更明顯。
2019年8月,潘翌昕報名參加了第一屆中國電競冠軍賽華東區的比賽預選。在賽場出現這樣一名拄着拐杖的年輕人,賽事方也感到奇怪,他究竟要如何坐上帶有方向盤、刹車的模拟器。
在家人的幫助下,潘翌昕跨坐上模拟器,手握方向盤,呈半躺狀态,但以他的身量,去踩油門踏闆仍有些吃力,他對腳的控制也并不自如。最終,他未能晉級比賽。
到了決賽那天,在父母陪同下,他又到了現場,從早到晚看了比賽。他遠遠看到了SebOne坐到了自己前方,那是一名在決賽中奪得冠軍的車手。
更多時候,潘翌昕沉浸在書中。
剛搬進宿舍時,書安置在寫字台和幾個箱子裡。及至後來,書買得越來越多,隻好換了大書架。疫情在家8個月,返校時,潘翌昕又帶回整整一箱子書。
周末時,找一間空教室,安安靜靜閱讀,他享受其中。
潘翌昕在讀書時所寫的筆記
他告訴記者,國際政治專業要求學生以大量閱讀鍛煉反應能力。而在潘媽媽的描述中,他從小學三年級接觸閱讀開始,便一直保持這一習慣。
在初二讀完《娛樂至死》後,潘翌昕把書推薦給别人,但同齡人都說看不懂。但他認為,這本書奠定了自己最初的思維框架。
從《M型社會》到《中國曆代政治得失》,從亞裡士多德到尤瓦爾•赫拉利,他的書單還有很長。最近,他在看賀雪峰教授所寫的《大國之基:中國鄉村振興諸問題》。潘翌昕覺得,中國仍有很多農村人口,但發聲不多,他很想了解這一群體在過的生活。
16個月時被确診為腦癱,媽媽辭去經理工作
回望曾經,生活是被動的,也是積極的。
潘翌昕16個月大時,還不能站立,幾經檢查,最終被确診為CP。
“醫生懷疑是CP,我問CP是什麼,醫生說,是腦癱,當時我就昏過去了。”孩子确診後,潘媽媽辭去工作,陪伴他直到小學四年級。後來選擇相對自由的外貿工作,平時陪讀,寒暑假回歸公司。
潘媽媽曾有傲人的職場經曆,從上海師範大學英語系畢業後,進入酒店工作,從團隊協調員做起,隻做了一個月就被調到銷售部,三年後被提為主管。最後離開那家将要做滿10年的酒店時,她已是公關部經理。
潘媽媽說,因為在生産過程中遭遇缺氧,導緻腦癱,孩子的運動神經受損,日常行動靠輪椅和拐杖支撐。
潘翌昕沒有上托兒所和幼兒園,媽媽負責英語和拼音,爸爸帶孩子做手工。爸爸教畫畫幾次後發現,孩子無法畫直一條線,這項教學就此作罷。家裡還買來“媽咪寶”,孩子每答對一題,機器就發出聲音“孩子你真棒”。
為了能和孩子說上話,潘媽媽也跟着孩子看奧特曼。潘翌昕是左撇子,為了讓孩子日後書寫方便,潘媽媽想辦法糾正他的書寫習慣,她給孩子的左手戴上手套,綁在座位後面,小孩子曾為此又哭又鬧反抗。
初二結束,潘翌昕因為膝蓋損傷導緻不能正常上學,為此不得不去外地進行中醫調理。父母打算,如果孩子考不上高中,就去讀個中專或技校先就業。
沒有想到的是,潘翌昕勉強考上高中後更加發奮,還自己要求上補課班。剛進去時,分數幾乎在全年級墊底,高考時,則沖進了年級前十名。
考入大學,潘翌昕帶着媽媽一起去上學,上海政法學院給出了特殊照顧。他們的宿舍位于一樓,是學校給他們專門改造的。宿舍裡有2個單人床、2個大衣櫃、2個寫字台,外面陽台封了起來,裝上了坐便器、熱水器。
同專業的12個男生也全部從三樓搬到一樓,他們已經習慣了宿舍中有這樣一位媽媽的存在。
在這間小屋,潘媽媽看到孩子和同學争論問題,有時甚至吵起來。在這時,她就笑笑說,“要不要給你們降點火,喝點飲料,不要吵。”孩子認真告訴她,這是學術上的讨論,不是吵架。
除了宿舍,這對母子組合,還常常出現在上海政法學院的教學樓、圖書館,孩子坐在電動輪椅上,媽媽則騎着電動車一旁跟随,待送到目的地後,她再離開。
參加“一帶一路”活動
“必須尊重現實,現實是最美的”
翻開潘翌昕的朋友圈,他在曬540分的英語六級成績時寫着,“齊活事項 1”;雙十一零點,他搶到了心儀已久的手機;得知入選2019年度“中國大學生自強之星”,他說“我中了!”
雖盡到努力,但面對不夠理想的體育成績,他也有些無奈;考試周到了,要上交排排鋪開的論文作業;考試前,他轉發押題卷臨時抱佛腳……用他自己的話總結就是“樸實無華且枯燥的煩惱,大家都這樣嘛”。
說起近況,潘翌昕直呼:“哎呀,麻煩呀。”
受疫情影響,秋季學期開學延遲。他說,在家裡是真舒服,也開始日常懶惰,回到學校後發現自己大三了。他開始忙着張羅考研定學校,咨詢老師,找同專業同學組隊,要“相依為命,一同考研”。這是他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的生活主調。
“要整活,不比别人提早整活,優勢又在哪裡呢?”與萬千備考的學生一樣,他的語氣中有一絲焦慮,但也十分笃定,早點準備,總歸能給自己更大的容錯空間。
不過,潘翌昕總是會想的比較多。“他說,像我這種人去考研,人家會要我嗎?”潘媽媽調侃說,孩子寫出來的字像甲骨文。由于手部力量不足,寫字也慢一些。
潘翌昕曾登上校内媒體,走在校園裡也容易被注意到,有時會被同學認出。他很排斥這樣的場面,“他們看到我,說着就是那個人,就是那個人,如果天天盯着我,那日子還過不過了。”
他調侃說,光鮮都是給外面的人看的,隻有自己身邊人知道,“這個家夥整天忙得跟狗一樣”。
如今去學校圖書館,需要提前一晚搶座,潘媽媽會定好晚上7點58分的鬧鐘,來提醒孩子。到了周末,潘翌昕會找一個空教室,帶上幾本書,小說、英語、專業課都有。
“現在大家都愛玩手機,我也是個俗人,什麼時候都覺得手機沒意思,但是學習起來就覺得手機特别好玩。”為提高專注力,他下載了計時軟件,把手機扣在桌上,累了會放下書本,但不會去撥弄手機。對抓人眼球的短視頻,他更是充滿警惕,覺得多是嘩衆取寵。
對于身體帶來的生活不便,潘翌昕隻有寥寥幾句,因為“在你們眼裡的困難,在我眼裡确實也是困難,但是我已經習慣了”。
“不管是誰,都必須尊重現實,所以現實是最美的。”他說。
責任編輯:徐曉陽
校對:張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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