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所周知,李白和杜甫是我國古代詩歌史上的兩座高峰。一個是浪漫主義流派的扛把子,一個是現實主義流派的掌門人。千百年來兩人在詩壇的地位究竟誰高誰低,人們争論不休。但是我們看文學史家給兩人的曆史定位,介紹李白的時候,不忘說一句與杜甫并稱為“李杜”,介紹杜甫的時候,也少不了來一句,與李白合稱“李杜”。可見,在文學史家的眼裡,兩人是“千載難分伯仲間”的存在。那麼,兩人的才華究竟為什麼能夠絕塵詩壇而并駕齊驅呢?
今天,我們選兩人各自一首詠月名詩來一探究竟。
我們都知道李白這人比較狂傲,整天牛氣哄哄,覺得天下沒有自己搞不定的事,一生都渴望功業,匡時濟世。實際上,李白在政治上非常幼稚。雖然才華橫溢,但是在現實的鬥争中,經常搞不清狀況。
安史之亂爆發後,唐玄宗倉皇逃出長安,并派他的四個兒子領兵四處平叛。李白加入了永王李璘的幕府。至德元年(756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李璘擅自率兵東巡,順長江而下,軍勢浩大。李白也跟着高興起來,覺得施展才華的機會到了。他一連寫了十一首《永王東巡歌》,其中有“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南風一掃胡塵靜,西入長安到日邊”等語,自比謝安。但不久李璘就被爆出有謀反稱帝之心,受到朝廷讨伐,兵敗被殺。李白也因此受到牽連,流放夜郎。幸運的是,不久之後,唐肅宗大赦天下,李白得以“千裡江陵一日還”。
李白重獲自由不久南遊嶽陽,寫下一首著名的覽勝之詩:
與夏十二登嶽陽樓
[唐] 李白
樓觀嶽陽盡,川迥洞庭開。
雁引愁心去,山銜好月來。
雲間連下榻,天上接行杯。
醉後涼風起,吹人舞袖回。
夏十二,是李白的朋友,在家族中排行十二。“樓觀嶽陽盡,川迥洞庭開。”是寫李白與朋友登上嶽陽樓遠眺,無邊景色盡收眼底。江水流向茫茫遠方,洞庭湖面浩蕩開闊,汪洋無際。極寫嶽陽樓之高。“雁引愁心去,山銜好月來。”嶽陽城西南有天嶽山聳立,李白這時候剛剛遇赦,心情輕快,覺得眼前景物有情有意,憂愁苦悶頓時消散,隻有一片好月相伴。“雲間連下榻,天上接行杯。醉後涼風起,吹人舞袖回。”那個熟悉的詩仙又回來了,李白與朋友在嶽陽樓上開懷暢飲,他幻想聯翩,仿佛置身雲間天上,翩翩起舞,猶如仙境。
在這首詩中,李白的一個“銜”字用得太妙了。“銜”,是鳥類的動作。那麼明月一定是高高地出現在山尖,若即若離,作者也一定是身在高處,才可能有這樣視覺感受。一個“銜”字,既寫出了嶽陽樓高,也寫出了自己的心情輕快。因為月亮能夠像根羽毛一樣被銜來,那一定是“輕”的。這種“輕”,是李白自己的主觀感受賦予的。
中國古代詠月詩歌數不勝數,面對司空見慣的意象,能夠寫出如此新意,這正是李白的本事。所以李白卓爾不群,穩居詩壇高峰位置,實至名歸。杜甫能夠與李白齊名,自然也不會是浪得虛名。同樣是詠月,杜甫也用一個字盡顯風流,境界之妙,絲毫不亞于李白。
月
[唐]杜甫
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
塵匣元開鏡,風簾自上鈎。
兔應疑鶴發,蟾亦戀貂裘。
斟酌姮娥寡,天寒奈九秋。
杜甫這首詩雖然從題目看,隻是單純地詠月。但實際是借月自憐。同樣是月夜,同樣是登樓,同樣有山有水,杜甫眼中的月,和李白眼中的月卻截然不同。杜甫晚年漂泊西南,有一段時間曾經滞留在夔州(今四川奉節)的西閣,這首詩就是在那裡寫的。
當時杜甫不僅遠離親人,孤獨,寂寞,而且窮困多病,前途渺茫。所以杜甫的月特别的沉重。你看他第一句“四更山吐月”,一個“吐”字就把這種沉重表現得淋漓盡緻。“吐”,是獸類的動作。那麼明月一定是從黝黑的山坳中緩緩上升,才會像被一張巨獸大口吐出來。所以李白的月出現在山尖,是輕的,是可以被鳥“銜”來的。杜甫的月出現在山坳,是重的,冷的,隻能被猛獸“吐”出來。
天已四更,詩人無眠,忽見月出。整首詩都是圍繞月亮的升起而寫。首先寫月亮升起,月光照射到水面,水光又反射到樓上,如同白晝。其次寫,月亮升起之前,烏黑塞野,天地上下好像一個被合住了的匣子,月亮升起,乾坤為之一開,就像打開一面明亮的鏡子,亮光豁然溢滿。在四川,月亮四更天才升起的日子,隻會是農曆每月的二十六七,而且是下弦月,所以在樓中望月,月亮就像是挂在簾上的風鈎。
最後四句聯系到了關于月亮的典故,傳說月亮裡住着嫦娥和玉兔,還有蟾蜍。說兔子懷疑自己長了白頭發,實際上是作者由鏡子聯想到自己容顔已老,感歎歲月蹉跎,這時候杜甫已經56歲了。說蟾蜍因為寒冷希望披上溫暖的貂皮大衣,實際上是作者在這孤寂之夜深感冷清,思念遠方的妻子兒女。玉兔、蟾蜍看似寫月,實際上處處是寫自己。最後兩句就更絕了,孤獨寂寞的詩人反而可憐起住在廣寒宮的嫦娥,想象她的寂寞比自己更久更深,推己度人,博愛萬物,充分體現了詩聖之所以為聖的悲憫情懷。
“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這兩句深受曆代論者的稱贊,連蘇轼這樣的大家都推許為“古今絕唱”。蘇轼谪居嶺南之時,在詩作《江月五首》的序中表示自己常常晚上起來,要麼去遊豐湖登合江樓,要麼到栖禅寺登逍遙堂,天亮了才回來。然後說:“杜子美雲: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此殆古今絕唱也,因其句作五首,仍以‘殘夜水明樓’為韻。”也就是,蘇轼一口氣寫了五首登樓望月的詩,每首詩的押韻分别是殘、夜、水、明、樓五個字,而且每首詩的開頭分别是“一更山吐月”“二更山吐月” “三更山吐月” “四更山吐月” “五更山吐月”,足見蘇轼對杜甫這兩句詩的激賞。
一“銜”一“吐”,一鳥一獸,異曲而同工,李白杜甫都用一個字形容月出,便将獨特的處境和心境準确絕妙地表達出來,遣詞功力,絕對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你認為兩人形容月出的動詞,哪一個用得更妙呢?歡迎留言與我讨論。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