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是新冠肺炎疫情的重災區。這兩個趕回湖北老家過年的浙江家庭,因湖北疫情管制升級,不得不中斷中國人最重視的團圓節日。他們大年三十匆匆告别湖北親友,踏上了曲折的回家路。這兩家人的孩子,都出生于2007年,又恰好都是衢州市實驗學校的初中同學。他們以“00後”孩子特有的視角,講述了兩家人往返奔波的故事,讀起來真實生動,令人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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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一個驚險的故事,我隻猜到開頭,沒猜到結尾
口述:傅念楚|13歲|初中生|浙江衢州
整理:胡欣紅|衢州第二中學教師
整理:鄭良仙|衢州市實驗學校教師
這個春節,和往年一樣——農曆臘月二十八,爸媽帶着我開車回外婆家過年。然而,今年過年就像一個驚險的故事,我隻猜到開頭,沒猜到結尾。
外婆家所在的湖北孝感雲夢縣,是以前的楚國古王城。聽媽媽說,當初給我取“念楚”這個名字時,就有懷念故土的意思。
那裡離武漢不遠,隻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當我們接近武漢的時候,媽媽的電話響個不停。
“你舅舅說,現在形勢嚴峻,讓我們考慮要不要掉頭返回。”媽媽接完電話顯得很猶豫。
“都快到家了,還能過門而不入!”爸爸堅持,“但還是小心一點好,到家後咱們出門都戴上口罩”。
媽媽在衛生系統工作,早就做了準備——網購了幾百個口罩給外婆。可是,網店卻一直沒有發貨,沿途媽媽一直在催促發貨。
“太緊張了,對方說要年後才能發貨。”媽媽顯得很無奈。
我們的車子過了漢口,離外婆家還有35公裡,環城高速上,與我們同向行駛的鄂A牌照車輛非常多。這些從武漢出來的車子,會不會把病毒帶出去呢?想到這些時,我不由心頭一緊。
晚上7點多,終于平安到了外婆家。
這裡和往常一樣的習俗,農曆臘月二十九吃了年飯。晚上迷迷糊糊快睡着時,我聽見舅舅的聲音:“情況越來越糟糕,不光武漢,孝感、黃岡都可能會出不了城。”
孝感東收費站體溫檢測點。新華社記者胡虎虎攝
“是不是要趕緊返回,别到時想走都走不了。”爸爸在說。
“你昨天才開了一天的車,明天一大早又開車,會不會太累了。”媽媽接過話頭……在他們交談的話語中,我沉沉地睡着了。
“兒子,快起來清東西!我們要回衢州了!”夢鄉中,我被爸爸使勁地推醒。
啊?我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看看窗外,還是漆黑一片。“幾點?”我問道。
“5點多。可别把書落在這裡,到時沒人給你送的。”媽媽跟我說完,又催着爸爸快點往車裡裝行李。
從他們凝重的神情之中,我好像明白了什麼。
“大年三十又要往衢州趕。”外婆念叨着,不停地叮囑爸爸,“路上要慢點開車,這麼累,太危險了。”
早上6點,天空仍然黑漆漆的,就像我們沉重的心情一樣。當我們駛入雲夢的高速入口,看見路邊站着幾名穿防護服的人。
我很緊張,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們會不會不讓我們走?到了跟前,他們沒理會我們。哦,原來他們隻是檢查從高速進城的車輛。
在湖北與江西交界處,有一個收費站。過去就離開湖北了。能否回家呢?成敗在此一舉。
過往車輛并不多,令人驚訝的是,收費站竟無一人把關。
可還沒等我高興,就聽媽媽跟爸爸說:“這裡還沒有重視起來呢,咱們衢州高速口都嚴陣以待,很多同事都在那裡,24小時值班了。”
“我們堅持一下,盡量不進服務區。”媽媽不停地告誡我跟弟弟。她還交給我一個任務,就是陪爸爸聊天——因為連續開車,怕爸爸累得要打瞌睡。
“保證完成任務!”不光陪爸爸聊天,我隔一段時間,就給爸爸捏捏肩膀,遞紅牛,塗抹風油精……
我們一路馬不停蹄,途中隻進服務區加過一次油。下午2點,我終于看到了“衢州西”的标識。
到了收費站,我心裡一緊,這麼多穿白色防護服的醫護人員,都在這裡緊張地工作。
“可不要抓我們去隔離啊!”我在心裡默念着,大年三十拼命回家,已經夠慘了,我可不想在隔離間裡過年。
幸虧,警察看我們是衢州車牌,在測了體溫之後,便讓我們入城了。
本來,年前要回外婆家過年,結果折騰了兩天,一路狂奔又回到了起點。
回到家後,媽媽馬上向社區彙報了我們的情況。第二天,一群穿防護服的人來家裡進行了消殺,并為我們量了體溫,讓我們居家隔離14天。
回想我們的經曆,誰能想到三天裡兩天奔波在高速路上。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新型冠狀病毒。
真希望疫情能夠早日得到控制,我們大家才能繼續歡度快樂的節日啊。
第一次,火車上的盒飯,成了我們家的年夜飯
口述:高陳希|13歲|初中生|浙江衢州
整理:胡欣紅|衢州第二中學教師
整理:鄭良仙|衢州市實驗學校教師
今年過春節,我們全家依然是回湖北荊州外婆家。表妹一家開車走了幾天,在年前也趕回來了。我期盼了一年的大團圓總算是到了!
大年三十那天,一大家人忙裡忙外:媽媽和外婆祭祖,姨父和爸爸放鞭炮,小姨和外公在廚房做團圓飯,我和表妹唱着歌,整個家中洋溢着年的味道。
吃了團圓飯,大家圍坐在火爐旁。表妹反反複複思忖着,大人給她的紅包應該發到哪:“姨媽,你把紅包發到我微信上吧!”
過了一會兒,“姨媽,你還是把紅包發在我媽手機上吧,我的微信支付密碼忘了!”兩分鐘後,“姨媽,你還是發到我爸手機上吧,發到我媽那兒就一點都沒有我的份了!”
她糾結來糾結去的樣子,把全家人都看樂了。外婆拿了兩個大紅包進來,給我和表妹一人一個。我們倆都高興地連聲說:“謝謝外婆!謝謝外婆!”
這時,爸爸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手機屏幕上閃過一條信息:“因新型冠狀病毒,1月24日中午12點,離荊(州)火車站通道暫時關閉。”
大家的歡笑聲停止了,隻剩下電視獨自唱着歌。幾分鐘後,媽媽叫我:“青青,趕緊收拾行李,準備回家,作業本不要漏掉了!”
接着,她又轉向爸爸:“快看看,有沒有回去的火車票,要是實在買不到,我們就從宜昌走!”
其實,早上我就聽到爸爸媽媽在商量:“周邊都封城了,我們還是早點回去吧,晚了可能就走不了了。”
高陳希除夕返程的火車票。受訪者供圖
我們原來訂的回程票,是正月初五。後來一改再改,先是改初三,再是改初一,現在,馬上就得走,今天可是大年三十啊!我嘟着嘴,手卻一刻不敢停下。
媽媽邊收拾行李,邊着急地問爸爸,“不是還有往南昌的票嗎?”“一點多和三點多還有,但是去衢州的沒有了。”“那就邊走邊看,先去南昌再說吧!”
十分鐘後,我們慌慌張張地和外公外婆道别,姨父開車送我們到宜昌火車站。
外公在車外追着問:“橘子帶點路上吃吧?”媽媽朝着車窗外揮着手:“不要了,回去吧!”
爸媽在車上忙着用手機訂車票,我呆呆地望着窗外:13年裡,我第一次大年三十還奔波在路上。
我不由得生氣:這車站就不能晚點關閉嗎?晚一天關也行啊,今天可是吃年夜飯的日子啊!一年隻有這麼一次!
我生氣,難過……心裡很不是滋味,卻不知氣該往哪撒。一路上,大家都沒說幾句話。
一個多小時後,我們到了宜昌火車站。候車室裡,稀稀疏疏沒幾個人。與我來時的熱鬧景象,真是天壤之别。
每個人都戴着口罩,隻露出眼睛。我經過安檢時,聽到其他乘客的對話:“幸好及時,要是再晚點兒,估計回不去了,荊州火車站都關閉了……”
還有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嘴裡也在咕哝:“今天可是大年三十,也不讓我過個好年……”
整個車廂空蕩蕩的,隻有幾個乘務員在走動。
我看着平闆電腦上,一條條新聞彈出窗口:因為病毒,湖北又有幾個城市即将關閉離城通道,武漢的醫務工作者不夠,防護物資也不夠了……
窗外,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乘務員推着餐車,在我旁邊走來走去。肚子餓得咕咕叫,“媽媽,我想吃飯。”我輕聲跟媽媽說。
“哦,好的,好的!”媽媽一臉歉意地望着我。
第一次,火車上的盒飯,成了我們家的年夜飯。媽媽翻着朋友圈年夜飯的照片,邊看邊不停地點贊。
高陳希返程列車上空蕩蕩的車廂。受訪者供圖
一路上,媽媽不斷提醒我與别人保持足夠的距離。到了江西南昌,已經是晚上10點多了。坐在空蕩蕩的候車大廳裡,我無精打采地等淩晨到衢州的火車。
大年三十,網上不斷傳着這樣的段子:口罩怎麼也想不到,居然成了今年最暢銷的年貨。這讓人聽起來,又好笑又心酸。
如果不是有人嘴饞去吃野生動物,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病毒?人和動物就不能和平共處嗎?人類為什麼要如此貪婪,最後遭受懲罰的不還是自己嗎?
有人在微信上看到,我們離開湖北繞道江西回浙江,就毫不顧忌地說:你們怎麼回來了啊,處罰很嚴重的!
看着爸爸媽媽沉重的表情,我很難過:我們是不是回不去了?可是我又沒有密切接觸過病人,我是健康的呀!
我們放棄過年,還不是為了早點回家能正常地工作、上學。
但我反過來想想,在疾病、死亡的恐懼面前,這樣的反應不是很正常嗎,我漸漸釋然。
當然,更多的還是溫暖。一路上,電話、微信鈴聲不停地響着:“現在在哪啊?”“快到家了沒有?”“家裡還需要什麼?”“戴好口罩,口罩有嗎?”我們的心漸漸安定起來。
終于到家了,姑媽提前給我們家備好了必需的生活物資,家裡冰箱也塞滿了食物。
媽媽立即聯系了社區,主動彙報行程,申請隔離14天。十幾分鐘後,社區聯系醫院醫生,上門給我們測量體溫。
“體溫正常,在這14天裡就麻煩你們不要出門了,有什麼生活需要,告訴我們就行!”爸媽答應着,“嗯,好的,我們就在家裡,也麻煩你們了,新年快樂啊!”
送走了社區管理員和醫生,我們一家三口靜靜地坐在客廳裡,驚魂未定。
正月初一,我從早上一直睡到了下午。親戚朋友問候的微信不停地響着,我們也不停地回複,報着平安。
因為病毒,我真正地過了一個異常的囧年。
我有過抱怨、有過不理解。但看到那麼多的醫生、護士、列車員……在危難關頭默默奉獻,舍小家為大家,我這點奔波真的不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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