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山莊是希刺克厲夫先生的住宅名稱。“呼嘯”是一個意味深長的内地形容詞，形容這地方在風暴的天氣裡所受的氣壓騷動。的确，他們這兒一定是随時都流通着振奮精神的純潔空氣。從房屋那頭有幾棵矮小的枞樹過度傾斜，還有那一排瘦削的荊棘都向着一個方向伸展枝條，仿佛在向太陽乞讨溫暖，就可以猜想到北風吹過的威力了。

讀《呼嘯山莊》總給人種沉郁的壓抑之感，那郁結心底的情緒堆積成山無處釋放，完全不像流經“呼嘯山莊”的北風那樣可以“呼嘯”而過；那情緒是故事主人公的心魔、心迹，亦是作為讀者的我們因此而體會到的切身感受。

無疑，希刺克厲夫和凱瑟琳都是艾米莉·勃朗特《呼嘯山莊》中的悲劇人物，他們的悲劇往小裡說，是愛情的悲劇；往大裡說，則是人生的悲劇。那麼，誰是造成他們愛情悲劇、人生悲劇的罪魁禍首呢？

你或許會說是那個特定的時代，是作者書寫這本書時的十九世紀資本主義社會的矛盾、沖突，是階級的分野、社會地位的懸殊，是私有制那張頑固無情的大網，等等。當然，這是最基礎的原因，屬于深層而抽象的範疇；但當我們試着通過明确而固定的人物本身來探究，或許能更直接的解釋一切。

個人認為，造成希刺克厲夫、凱瑟琳人生悲劇的人物，首先是老恩蕭先生。

他從一次外出中撿回來快要被餓死的流浪兒希刺克厲夫，不但将自己死去的兒子的名字給了他，而且還給他無盡的愛護、充分的信任；特别是在老恩蕭生命的後期，他将希刺克厲夫當作寵兒，家中無論是誰對這個他撿回來的孩子表現出為難或欺壓，他就特别生氣。他愛希刺克厲夫完全超過自己的子女。

然而，對于一個孩子而言，光有愛是不夠的。老恩蕭先生在孩子們身上忽略掉很多東西。首先他不了解希刺克厲夫，似乎也沒有去了解的那份心；隻給他優渥的物質條件。所以，他看不懂這孩子的憂郁和冷淡。同時他無法想到因為他的寵愛，希刺克厲夫從辛德雷那裡慘遭多少侮辱和虐待；包括因此而養成的他性格的隐忍和頑強，更是老恩蕭先生無從知曉的。

當然，老恩蕭先生最大的過失，是對自己子女的忽略。作為一家之主，他極度地去寵愛一個撿回來的孤兒，卻不曾分心去考慮家人的感受，這直接造成家庭的不和；而家庭的不和又使他變得嚴峻而暴躁，對孩子們愈加沒有耐心起來——

不，凱蒂，我不能愛你。你比你哥哥還壞。去，禱告去吧，孩子，求上帝饒恕你。

這便是他對凱瑟琳的态度，而凱瑟琳由于經常受到父親的訓斥，心腸也變得更硬起來。更何況，她本來就大膽無禮、任性淘氣、放蕩不羁，不是個溫順乖巧的女孩呢！

再說辛德雷。其實，老恩蕭先生最大的失敗，是在對兒子的教育上。作為父親，他非但沒有盡職盡責将做個好人的道理灌輸給兒子（很遺憾，他的善良、博愛在辛德雷身上起到的是相反的作用），反而聽信僞善透頂的仆人約瑟夫的一面之詞，認定辛德雷是個堕落之人；從而讓他真的一步步走向堕落。

總之，是老恩蕭先生教育上的盲點和疏忽造成了三個孩子性格上的卑劣和偏執；好人好心辦壞事，确實讓人感到遺憾。不過，在這個過程當中，約瑟夫卻是起到了不容小觑的助長作用。說到底，約瑟夫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惡人。

他不但通過大談靈魂、诋毀孩子們來折磨老恩蕭先生，同時也不忘處處給孩子們不痛快，強迫他們做一些無聊之事。當老恩蕭是主人時，他處處迎合主人的弱點，挑起家庭不合；當小恩蕭也就是辛德雷做主人時，他又極力迎合主人的惡行，伺機對希刺克厲夫進行打壓；當希刺克厲夫做主人時，他又開始迎合希刺克厲夫的惡，對小哈裡頓沒有絲毫的同情、憐憫和幫助；而最後終于小哈裡頓做主人，家中呈現一片安靜與祥和之氣時，他的存在卻成為一種前所未有的多餘。

其實，說開來，他并不甘心忠于任何主人，隻忠于自己心中的惡；可笑的是，他整日裡強迫孩子們讀《聖經》，而他本人卻酷似“萬惡之惡”，借用耐莉對他的一句評價，他是一個“把恩賜都歸于自己、把詛咒都丢給鄰人的最讨厭的、自以為是”的人。

所以說，這個在呼嘯山莊家族中看似不起眼的小人物，卻是希刺克厲夫從最初的受寵、受虐、到後來的報複之路上的起推動作用的關鍵性人物，他那看起來可有可無的添油加醋，起到的是緻命的助長作用。

所以，約瑟夫是造成希刺克厲夫和凱瑟琳悲劇的第二号人物。接着就是恩蕭家的辛德雷和林惇家的埃德加了；雖說埃德加并沒有和辛德雷一起将希刺克厲夫貶低到仆人的地位和處境上，卻是和辛德雷一樣從心底裡看不起他，并從行動上表現出來——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排斥希刺克厲夫出現在他們上等人的集會場所。

加上後來埃德加又在辛德雷的幫助下博得凱瑟琳的心，和希刺克厲夫的關系一度上升為情敵；還有，無論是恩蕭家還是林惇家，除了老恩蕭先生外，其他的人都不曾真正地接受希刺克厲夫。恩蕭家還礙于老恩蕭的情面對他還好些，林惇家卻一直都是全無顧忌地将他看作低劣的下等人而嗤之以鼻。所有的這一切，都使得希刺克厲夫一步步走向堕落、走向報複的無底深淵。

然而，仇恨是把雙刃劍，當它傷害對方的同時也無法使自己幸免。所以，無論是辛德雷、埃德加，還是希刺克厲夫、凱瑟琳，他們都沒有一個好的結局；隻是前者的悲劇人生不及後者更加悲慘而已。

最後，讓我們回到故事的名稱上來。何以是“呼嘯山莊”，誰在“呼嘯”，又在“呼嘯”什麼？

故事中，凱瑟琳第二次重病時，曾提到呼嘯山莊外“呼嘯”的風；那個時候，她那瘋狂而雜亂的思緒回到和希刺克厲夫共曆的愉快往昔，那荒野、那火雞、那石楠叢、那暴風雨，那所有曾讓他們自由奔放的自然本身——

但願我是在老家裡我自己的床上！還有那風在窗外枞樹間呼嘯着。千萬讓我感受感受這風吧——它是從曠野那邊吹過來——千萬讓我吸一口吧！……我擔保若是到了那邊山上的石楠叢裡，我就會清醒的。

很明顯，凱瑟琳想念呼嘯山莊，想念和希刺克厲夫在呼嘯山莊共度的那段無憂童年。山莊那呼嘯的風，從某種意義上，是他們一去不複返的全部的自由：是他們自由的天地，亦是他們自由的愛。

是凱瑟琳在呼嘯，呼嘯自由與愛情。那麼，希刺克厲夫呢？這麼多年他那瘋狂的努力更是在“呼嘯”，呼嘯平等，呼嘯自由，呼嘯愛情；向着他的仇敵、向着他的愛人，呼嘯。

書中在故事的初始階段，由“我”之口說：“呼嘯山莊是希刺克厲夫先生的住宅名稱。“呼嘯”是一個意味深長的内地形容詞，形容這地方在風暴的天氣裡所受的氣壓騷動。的确，他們這兒一定是随時都流通着振奮精神的純潔空氣”；然而，遺憾的是，這令人“振奮精神的純潔空氣”在幼年的希刺克厲夫和凱瑟琳之後，再也沒有人享受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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