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的啼哭脆生生地劃破幽藍的夜色，然而沒哭幾聲，就徹底沒了聲音。阿祥将女兒丢進水桶，倒進了河裡。可憐阿秀受着接生婆用擀面杖滾過肚皮的痛苦，才生出來的孩子，都沒來得及看一眼，就被沉了河。

盡管生活艱難，阿秀還是給一無是處還嗜賭如命的丈夫阿祥，生下了兒子春寶，早早完成了傳宗接代的使命，可阿祥卻欠下一屁股外債不說，還卧病在床了，眼看日子要過不下去，一個媒婆适時來到了阿祥家。

一張巧舌如簧的嘴，硬生生将黑的說成了白的，媒婆假惺惺地勸說阿祥，身患重病還債台高築，還留着老婆作甚？不如将她賣了，換筆錢來還債補貼家用，改善生活來的痛快。

阿祥眼神呆滞，阿秀一直跟着他苦守清貧，從未有過絲毫怠慢，要他賣掉媳婦，還不如要了他的命，可真當他走到河裡，冰涼的河水漫過身體時，他又後悔的，最終苟活的想法促使阿祥，在典妻的文書上，按下了手印。

阿秀被丈夫以八十塊大洋的價格租給了李家生孩子，租期為三年，若到期還沒生下兒子，就往後順延兩年。就這樣，她淚别兒子春寶，坐上了李家的轎子，踏入了這個帶給她餘生無盡屈辱和苦痛的家。

李家是當地的大戶，家境殷實，李老爺和太太感情笃深，唯一的遺憾就是他年逾五十了，膝下還沒有個一男半女。無法生育的太太，實在拗不過衆人勸說，這才在偏遠鄉下，挑中了好生養的阿秀。但當阿秀正式被擡進來時，一股悔意襲上心頭。

和在家裡灰頭土臉的邋遢模樣不同，阿秀梳洗一新，雖然神情拘謹，但勝在年輕秀麗。太太上下打量着亭亭玉立的阿秀，按捺下心中的妒意，将她帶進了門。可一想到她要去伺候自己的丈夫，太太還是沒能忍住，在阿秀洗澡的時候，進來一頓夾槍帶棒的警告：早點懷上孩子，我和老爺都高興，你也沒白吃我們家的飯。

與太太的陰陽怪氣不同，李老爺對阿秀很是和藹，一來看她年紀小，心生憐惜，二來，阿是實在是出乎他意料的好看，原本還以為太太會給他找了個五大三粗的農婦呢。李老爺聞着阿秀的頭發，喜出望外，完全将太太的囑咐抛于腦後。

整點的鐘聲響過一遍又一遍，還不見老爺回來的身影，獨守空房的太太，突然生出了幾分危機感，心情煩悶無處發洩，随手便将一盆花從二樓推下，花盆破碎的聲音打破了夜晚的甯靜，然而短暫的喧鬧後，依舊不見老爺。

芙蓉帳暖度春宵，李老爺第二日起了個大早，心情愉悅，猶如枯木逢春，嘚瑟瑟瑟地在院裡吟詩，太太見他這幅模樣，自然氣不打一處來，對阿秀的嫉恨又多了幾分，說話間，更加不客氣了。

李老爺對阿秀卻更加上心，什麼活都不讓她做，就連院裡的小坑，都要溫聲提醒，囑咐廚房特意為她熬雞湯，做和她胃口的飯菜，睡前也不忘吟詩給阿秀聽。

窮苦人家的女人，第一次感受到善意，竟然是在她的買主家，李老爺對阿秀的好，李家上下有目共睹，他會親自上街去給阿秀買橘子，再剝開了喂她吃。感受到李老爺真心實意的好，阿秀難免動容，在伺候李老爺時，也用心了許多。就這樣，功夫不負有心人，阿秀很快就懷孕了。

李老爺對阿秀更是視若珍寶，就連一向言語不善的太太也慈眉善目了起來，全家上下恨不得将她當菩薩一樣供起來。而更讓大家高興的是，大夫前來診治，當場斷定阿秀肚裡是個男胎，李老爺欣喜若狂，就連一向輕視她的仆人黃媽，态度也恭敬了起來。

好吃好喝接二連三地往阿秀房裡送，太太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她憋着一肚子的委屈和火氣，就等孩子落地了。

十月懷胎，在阿秀不負衆望地為李家生下一個男孩，他的到來讓沉寂多年的李家再次沸騰起來，他們放鞭炮，奔走相告，好不熱鬧。也許是再次當媽，阿秀頻繁想起了在老家的春寶，就連給小少爺起名時，“秋寶”二字脫口而出。李老爺現在看阿秀，怎麼看怎麼好，自然贊不絕口。

此時，為新生兒的瞻前馬後的阿秀，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因為丈夫阿祥的決定，自己的兒子正在村裡遭受的同齡人的欺辱，一聲聲嘲笑劈頭蓋臉地砸向春寶，他反抗不過，也記恨上了阿秀讓他丢臉。

而阿秀也同樣不好過，李老爺對她的寵愛越發濃厚，太太對她的嫉恨也隻增不減，眼看孩子一天天長大，太太也徹底翻了臉，她雇來奶媽，誓要将阿秀趕離孩子身旁，是她生的又如何，她才是秋寶名正言順的娘。

太太搶走了秋寶，阿秀也漸漸沒了往日的光彩，掃地喂豬洗尿布，絲毫不見懷孕時，衆星捧月的矜貴模樣。見不到孩子，阿秀隻能趁着洗尿布的空檔看看孩子，百般哀求奶媽，她才得以抱了一小會兒孩子。然而太太很快進來，奶媽再次搶走孩子，她不滿阿秀靠近孩子，更不滿阿秀自稱秋寶的娘：你讓秋寶叫你娘？你也配。

在太太的一頓吵嚷下，阿秀終于清醒了過來，哪怕老爺再寵，她也隻是李家租來生孩子的工具。阿秀看着老爺偷偷送給她的祖傳手镯，默默掉眼淚，她舍不下李老爺的溫柔，又放不下在鄉下的春寶，她想照顧秋寶，又不願嫁給李老爺做小，阿秀總以為時間會解決她的煩惱，卻忽略了她一直都受人擺布的命運。

秋寶滿月這天，李家大擺宴席，太太帶着孩子受衆人恭賀，阿祥也混在人群中，來了李家，他吞吞吐吐地告訴阿秀，春寶病重，沒錢醫治。

小兒子被人奪走，自己也淪為表面光鮮的奴隸，阿秀有苦難言，好賭的丈夫阿祥花光賣她的錢後，連給兒子看病的錢都沒了。阿秀急火攻心，捂着胸口就痛哭起來，但她如今也隻是表面光彩，身上至今都毫無分文，唯一值錢的，也就老爺送給她的手镯。

如今春寶等着錢救命，阿秀也顧不上許多，就想着拿了玉镯讓阿祥換錢給春寶治病，可就在她回屋取镯子時，被太太抓了個正着，看着阿秀手上的玉镯，她一口斷定這是偷的，奪過手镯，就要喊老爺上來抓賊。

阿秀一心想救兒子，也顧不上尊卑，就和太太争奪起手镯來，不料手镯卻掉在地上，摔成了幾截。

老爺一直埋怨阿秀牽挂老家，不肯收心，仗着他的寵愛沒少做出些犯忌諱的事來，現在新鮮勁兒過了，阿秀在他眼中，就是一條養不熟的白眼狼，得知要賣掉他送的家傳玉镯時，更是惱火。

夫妻二人将阿秀趕到仆人住得下院，罰她做各種苦活來贖罪賠錢，砍柴洗衣，挑水做飯，遭受着奴隸的待遇。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阿秀不知日月地辛勞工作，見秋寶一面，成了她苟活在這裡的唯一奢望。

秋寶如今已學會了走路，他在院子裡玩耍，突然看到了衣衫褴褛的阿秀，他若有所思地地盯着她看，阿秀大喜過望，忙跑過去抱秋寶，她想讓孩子喊她一聲娘，可秋寶整日長在太太膝下，根本不認面前這個髒兮兮的女人，阿秀失望又難過，就在她抱着秋寶痛哭時，太太忙趕來怒斥：你是個什麼東西，好心收留你，你還起了歪心了，收拾東西，回你的窮家去。

阿秀被趕出了李家，被轎子擡進來，如今又被打出來，一貧如洗地來，身無分文地回，一切又像是回到了原點，心灰意冷的阿秀提着單薄的心理，一路跋涉，終于回到了闊别已久的窮家裡。

推開吱呀作響的破敗大門，一眼就看到了一臉頹敗，蹲坐在門檻上的丈夫阿祥，兒子春寶看她也像看陌生人，還質問她是誰，終于見到日思夜想的兒子，阿秀忍不住掩面痛哭，就在她準備好好看看孩子時，門外又響起了那個帶給春寶無限屈辱的童謠。

春寶娘，不回家，典給人家做二媽，換回錢來你爹花……春寶終于認出了阿秀，但他什麼話都沒說，隻是沉默着關上了門，惡狠狠地看了眼阿秀，就跑開了，隻阿秀癱坐在破舊的門檻上，痛哭流涕。

阿秀是封建社會裡，諸多女性的縮影，她們被社會壓迫，被丈夫剝削，視她們為工具，為奴隸。因為重男輕女的封建舊俗，許多女性甚至一出生就被剝奪了生存的權力，有幸活下去的大多數，成了時代更疊的犧牲品，少數掙紮着，爬上了食物鍊上層，可也變成了像李太太那樣，嫉恨剝削女性的男權工具，可悲又可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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