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獨孤島主
在最近的一檔綜藝裡,80後觀衆迎來了一位「童年殺」領域的神級人物——57歲的溫兆倫。
他在台上一曲《一生何求》,似乎應和着兩年前《我們的歌》裡譚詠麟與李健合作重唱的版本。在事變時遷的年代,經典流行曲重新登場,總與經曆過經典年代的演唱者産生緊密的互文性。
譚詠麟的版本,甚至關聯到他1990年代已經進行過的翻唱,成為其自身流行文化身份的另一重意義能指。
而溫兆倫的翻唱,則直接将觀衆帶回了這首歌原唱歌手陳百強活躍的上世紀1980年代末,也讓觀衆回想起這首歌作為主題曲而被放進的TVB經典電視劇《義不容情》。
在那部劇中,年方二十四的溫兆倫飾演堪稱香港電視劇終極反派的丁有康,惡事做盡,表演入木程度,甚至到了連他自己的家人對着屏幕都咽不下飯的程度。
《義不容情》
這隻是溫兆倫帶給華人世界(包括内地、香港或海外華人聚集地)的娛樂形象經典回憶之一。
事實上,目前綜藝節目裡那些被重新認識的「哥哥」們,很多都擔當着一個特定時代的集體回憶的功能,比如「大灣區哥哥」所帶來的「古惑仔」記憶。
溫兆倫以一人之力,幾乎支撐起了觀衆對其實還不算特别遙遠的1990年代的大部分哀樂體驗,不能不說與他在那段時間密集的出現與迥異同時代藝人的特質有關。
大多數觀衆并不知道的是,溫兆倫祖籍是上海闵行,因此他身上極其強烈的「中國認同」絕不是随口說說而已。
這種身份認同由1949年前後的戰後香港一路延續至今,是香港市民精神世界裡一條重要的脈絡。
溫兆倫出道的1980年代,正是内地與香港百姓共同經曆面向前路的精神共同體建構初級階段,長相清秀、頗有「乖仔」氣質的溫兆倫初時在香港電台主持兒童節目,1984年憑借粵語專輯《風雪前塵》出道為歌手,這首歌是當年TVB劇集《林沖》的主題曲,從歌曲内容到劇集定位,都非常符合中華文化的國族想象。
香港粵語流行曲在1970-1990年代得以蓬勃發展,自然有借重日歐曲風的因素,透過《風雪前塵》展現出來的本土創作人結合中國文字美學與流行音樂體裁的創作力也是不可忽視的因素。
溫兆倫的歌唱生涯其實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開始的。他的聲音清亮,不帶半點銳利,适合演繹憧憬未來的青年心聲,落下來時,就變成了經曆滄桑後沉郁的人生思索。
因此當他在1991年以《随緣》這樣平泊裡帶出無限怅惘的歌曲代言劇集《灰網》時,順理成章成為了1990年代TVB一系列深掘人性劇集的最佳視聽雙料代表。
80-90年代之交,正是華人世界經曆一系列全方位陣痛的階段。
香港無線電視于這一時段密集推出多部以各類行業為外衣、開掘人心深處面對時代變革而産生的急劇裂變的劇集,不僅征服香港觀衆,甚至在華人世界及全球産生影響。
在1989年的《義不容情》中溫兆倫飾演的丁有康,成為那個年代「反派」的代表。
前文所述,溫兆倫的長相是溫文爾雅的靓仔,在這部劇中,他不僅僅是一個男二号或者反派,無論從戲份或人物刻畫的深度,都幾乎超越男主演黃日華,成為真正的「一号人物」。
據溫兆倫回憶,拍攝此劇時主創為他設計了一個當年比較流行的發型,具體内容是根根豎起的短打造型,充分展現出角色不言自明的倔強與張揚。
劇情發展到後來,丁有康将他身邊的至親好友幾乎迫害殆盡,呈現于波瀾不驚的面龐上一次次猙獰如刺刀般的表情,令人不寒而栗。
從表演方法上來說,溫兆倫并未用情緒綿延的方法派形式來呈現角色,今天看來,他的表演有一些「因地制宜」的急就章。
但正是這種急就章,表現出了人物自身突出的個性,無論作惡時的表現或最後生死一線時急轉直下的哀求,都流露出似乎與當時香港電影中的「沸度表演」頗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旨趣。
但丁有康作為韋家輝的電視時代塑造的經典「瘋癫」形象,受觀衆認同程度超過了主人公丁有健,在當時幾乎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其後《大時代》的鄭少秋,将這種突破常規的角色認同機制發揮到了極限。
從《義不容情》開始,溫兆倫給予公衆的電視形象便是綜合了可憐、可恨雙重感知意識的形象,他飾演的角色在清瘦俊朗的外形之下,藏着多少人性的陰暗面,成為他的電視劇表演最吃勁也最令觀衆過瘾的面向。
1990年的《我本善良》中,溫兆倫飾演的齊浩南處于生父與義父、正與邪夾縫中,最終擺脫困鎖,掌握了自己的命運。劇中有大量他與飾演義父齊喬正的曾江的對手戲,步步烘托出角色道德情法天平上的無從抉擇。
劇中編排齊浩南驅車撞向生父蔣定邦(羅樂林),其後又有遞氧氣瓶給對方的戲份,前者冷峻、邪絕,後者則回複良善意态,這兩種表現,溫兆倫處理得遊刃有餘且不絕不拖泥帶水,呈示出一種成熟的表演态度。
《我本善良》
其後溫兆倫還在《灰網》《第三類法庭》中飾演身處道德邊緣的角色以及個性封閉的讀書宅男馬中寶,表現一如既往,妥帖、細膩,與慣常類型劇中的情節劇表演大相徑庭。
在溫兆倫表演生涯的高峰時期,他如同時代的劉錫明等一樣,電視劇産量上先聲奪人,角色質量同樣深入人心。
仔細探究,他的表演不事張揚,往往一針見血,如同他的歌唱水準與舞台風範,并未達到香港樂壇的頂級水平,但恰到好處契合了歌曲的本義及勾連相關影視劇的意涵呈現。
這内中的精神淵源,恐怕離不開那一時期香港影視劇歌創作中濃厚的承繼中國認同的家庭倫理關系呈現及對傳統善惡觀念的颠覆性探讨。
《第三類法庭》
無論是韋家輝監制的一系列極具主觀唯心精神的「癫佬劇」或李兆華、王心慰等姿态相對平和的兼職風格主導下的「溫情人性」劇,溫兆倫的存在都跳脫了一般意義上的「大男主」,往往以輕姿态烘托角色基于自身具體經驗的善惡選擇。往往容易被創作者「引導」向反派懸崖的現象,在溫兆倫飾演的角色中比較少見。
他在1980年代末-1990年代中期演出的一系列港産劇,借助内地電視業開放的東風,密集地進入内地觀衆視野,同樣博得數代人感動的眼淚。
正是同為華人世界價值觀念的接受者與反思者雙重身份的觀衆,賦予了溫兆倫和他的角色在1990年代的巨大号召力。
《灰網》
但溫兆倫的演藝巅峰不算長久,從1990年代中後期至今,他開始低調地融入内地影視劇生态,逐漸失卻了初時那種不露痕迹的鋒芒四射。
這與他本人的表演經驗進展關系不是太大,是一個特殊的時代塑就了他,亦是時代的進步,塑就了如今姿态更為恬淡沖和的不老「哥哥」溫兆倫。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上帝是公平的,被上帝眷顧的人(無論是真人還是角色),亦從未脫離一個人基本命運的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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