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這兩年,在被各種毀三觀的大瓜砸中的日子裡,我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娛樂圈,簡直是青春疼痛文學的重災區。尤其是那些個男明星們,各個都是小作文「高手」。
什麼男孩,女孩啊,大海,月亮的。誰要再說,咱大老爺們沒看過那半斤八兩的青春小說,我跟誰急。
不說别的,現在回去翻一翻我們的QQ空間,看看那些專屬于學生時代的矯情語句,估計大家都能尴尬得摳出三室一廳來。
害,隻能感歎一句,誰還沒年輕過呢?
尤其是80末、90初這一代人,成長過程恰好和青春文學的發展路徑相重合。哪怕你真對這些個小說不感興趣,也躲不過身邊的同學,或者暗戀的女生,一個個瘋狂安利。
青春文學的熱潮看似已遠去,但卻以影像的方式繼續維持着它的生命力。且青春文學内在的疼痛基因,依然是内容消費的流量密碼。
就像前不久,一部根據張愛玲原著小說改編的《第一爐香》,愣是被宣傳成了青春疼痛文學,想要以此吸引更多人去影院。這招,或許放在别的地兒能行,但在張愛玲這兒,是犯了大忌。
這一期内容,我想和大家來聊聊青春疼痛文學,到底是如何興起和走向衰落的。
01
我們一般所說的「青春疼痛文學」,嚴格論述起來,一開始并不是當代文學史上的概念,而是一個偏向于市場邏輯形成的營銷學概念。
青春文學的濫觞,最早可以追溯到1996年由海天文學社出版的《花季·雨季》。
小說作者叫做郁秀,70後,寫這本書的時候還在上大學,而她描寫的正是同齡人所熟悉的校園生活,諸如少男少女們的同窗情誼,或者考試作弊、和老師鬥智鬥勇等内容。
據說這本書光是盜版就有200來萬冊。
我還記得小時候在姐姐家就看到過一本,具體寫啥都忘了,但對這本書的名字和像賀卡似的封面倒是印象深刻。
在這之後,已經靠「布老虎叢書」品牌在出版界打出名聲的春風文藝出版社,在1998年推出了第一部80後青春文學作品,許佳的《我愛陽光》。
這本書影響了後來很多的創作者。比如當時還在讀書的郭敬明,就是許佳的迷弟,不僅對書中内容如數家珍,還曾深情發文「表白」,「第一次發現有作者用那麼不動聲色的文字而成就那麼龐大的精緻。」
多年後,郭老師用45度角仰望天空時,都會想起讀許佳作品的那個午後。
不過,相比以上這些,第一次把作者進行商業化包裝,并且引發讀者大規模追捧的,是磨鐵圖書的創始人沈浩波。
2001年,在差不多把十幾萬的創業基金都賠了的情況下,沈浩波收到了一份手稿,寫的是叛逆少女的成長史,作者春樹正是他的筆友。
多少是帶着點背水一戰,再賭一把的意味,沈浩波把寶壓在了春樹身上。他把原書名《冰的世界》改成了《北京娃娃》。
這就要說到另一本曾經很火的書,叫做《上海寶貝》,可能年紀大點的人會有印象。
那會兒春風文藝出版社大打「美女作家」牌,推出了作家衛慧。後來因為内容過于尺度而被禁,春風文藝也遭到了整頓。這個我們不細說。
沈浩波依樣畫葫蘆,把春樹打造成「美少女作家」,取了個類似的書名,又利用自己以前的媒體資源,給《北京娃娃》貼上了「殘酷青春」的标簽,大肆報道。而後更是讓春樹在簽售之時,身穿肚兜博眼球,成為轟動一時的新聞。
後來出版界對作者的一系列明星包裝,甚至概念化炒作,最初源頭就在于此。
但不管是郁秀,許佳還是春樹,這些人的出現都還處于青春文學大浪潮來臨的前夜。
02
真正讓青春文學成為一股足以席卷全社會的文化現象的,還是因為那場讓韓寒一文成名天下知的新概念作文大賽。
新概念給市場輸送了一大批青年作者。再加上,全國各地不乏其他各類大賽接連舉辦,這股全社會興起的文學比賽熱,也為青春文學的興盛提供了最重要的人才儲備。
2004年,根據開卷(提供圖書數據監測服務的公司)的市場調查顯示,以80後作者為主體的青春文學類作品,約占當年文學圖書市場份額的10%;而中國現當代文學作家的作品加起來,也不過這個數。
那一年,被稱為「青春文學年」。但那一年最重要的,可能還是以郭敬明和饒雪漫為代表,正式開啟了一股大殺四方的青春疼痛文學之風。
天不生郭敬明,青春疼痛文學萬古如長夜!
說起來,這倆人除了都沉迷于青春的憂傷疼痛之外,還都是不折不扣的營銷高手。
2004年,郭敬明成立了個人工作室,開始策劃雜志《島》,由春風文藝出版社代理發行。
那會兒,他雖然因《幻城》和《夢裡花落知多少》備受抄襲争議,但并不知恥,反而更加強烈地想要成名,以及賺大錢。
《島》就是打響他個人品牌的開端。從選題、約稿,到文章審核,插圖海報等等,所有工作事無巨細,都由他親自監督完成。
甚至,他自己還常常作為封面人物,出現在雜志首頁。誰都看得出來,他有一顆想紅的心。
正是在這一時期,七堇年,落落等後來郭敬明文學帝國裡的重要成員開始集結在他身邊。
插一句啊,雖然我不是很喜歡青春疼痛文學,但我覺得七堇年不錯。中學時寫抒情作文基本都學得她。
2006年,在和春風文藝合約到期之後,郭敬明和長江文藝出版社展開合作,開啟了《最小說》時代。首映30萬冊,發售一空。
《悲傷逆流成河》的連載,更是讓《最小說》之後的銷量居高不下。
再加上從2008年到2013年,舉辦了三屆「文學之新」大賽。每個人都遵循得獎——簽約——《最小說》刊登作品——出版成書——簽售宣傳 的造星工序,形成了一條完整的産業鍊。
中學生的眼淚鑄成了郭敬明的青春傷痛商業帝國。
在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對他們進行偶像化包裝。從初出茅廬時的窘态,到出書成名之後的精緻蛻變,再到每年年會時的盛裝出席,活脫脫《小時代》場景再現。
03
另一邊,饒雪漫也在打造着她的疼痛文學大本營。
2004年,饒雪漫發起了「我不是壞女生」的夏令營活動,開始挖掘邊緣女孩的故事。在這之後,她以抑郁症網友「小妖七七」為故事原型,創作了小說《小妖的金色城堡》。
第二年發表的《左耳》,正式被出版社打上了「青春疼痛」的标簽。同時,在她的主導下,也确立了一套屬于饒雪漫小說的完整營銷模式。
首先是海選書模。不同于郭敬明有時候自己上,或是啟用愛将(朱梓骁),饒雪漫的小說封面人選往往會根據角色特質,在全國範圍内征選書模。馬思純、林更新、陳意涵、王子文,這些明星們,都曾是饒雪漫小說的書模。
此外,搭配同一本書,還會發布同名主題曲,到後來還會拍攝主題曲mv。用現在的話來說,饒雪漫早早就進行了IP的全方位開發。
某種程度上,郭敬明和饒雪漫除了創作者身份之外,更像是一個「書商」,替代了出版商的功能。
在他們的大力推廣之下,青春疼痛文學很快就風靡大江南北。
一波紅利風起,其他的出版商們自然不甘落後。
比如,2006年,湖南魅力文化成立了花火工作室,推出了青春文學雜志《花火》,并策劃了「憂傷文學」系列書系。最著名的自然是樂小米的《涼生,我們可不可以不憂傷》。
時任聚星天華戰略顧問的路金波,則捧紅了郭妮,《麻雀要革命》《天使街23号》等一連串的小說接連上市。
在這之後,路金波也曾和饒雪漫合作,打造《最女生》系列,旗下簽約蔣方舟等10位年輕作者,與《最小說》分庭抗禮。
出版商的推波助瀾,作者們的前赴後繼,再加上媒體的報道,在那幾年裡,青春疼痛文學很快就壟斷了一大批年輕人的文學審美。
壞女孩 小混混的叛逆早戀,堕胎、車禍、癌症的青春歲月,再加上45度角仰望天空,看不見未來的迷茫悲傷,讓少男少女們愛得癡狂。
與此同時,青春文學也霸占了大部分的出版市場。因為不管是出版商還是作者們自發的營銷推廣,帶來的不僅僅是大衆對于青春文學的高關注,也培養了死心塌地的粉絲群體。
而他們的購買力是驚人的。
其中,尤以郭敬明及其最世帝國為最。2007年、2008年、2011年,郭敬明分别以1100萬、1300萬、2450萬的版稅收入三次登上中國作家富豪榜第一的寶座。當然,饒雪漫也不賴,數次進入榜單前十,2008年以800萬元版稅位列第四。
但轉變也悄然而至。
04
2011年,國内青春文學出版市場上75%的份額歸屬于最世文化。到達頂點,往往意味着下坡的開始。
一方面,正如我開頭所說,青春文學的發展路徑與80末、90初這代人是高度重合的,是這批人中的中學生,支撐起了青春文學的黃金十年。但是到了2011年,這群讀者的多數人已經上大學,甚至走入社會了。
另一方面,網絡文學已成長為足以對抗青春文學的存在。
其實若要嚴格說起來,哪怕是韓寒、郭敬明、饒雪漫他們這些人,成名歲月裡也少不了互聯網的身影。
比如早年間,郭敬明曾給文學網站「榕樹下」投過稿;饒雪漫曾組建過一個名為「花衣裳」的文學組合,并開設了同名文學網站。韓寒後期更是以博客為主戰場。
可以說,他們這一代寫作者,一路面對的正是文學寫作媒介的變革,并且無法獨善其身。
從2003年,起點中文網試水付費閱讀,到2008年盛大文學成立,網絡文學速成長為一頭巨獸,一批創作者由此成名。
這點,從中國作家富豪榜就可以看到發展趨勢。
早期滄月、天下霸唱就已進入榜單;後來寫《明朝那些事兒》的當年明月,《九州缥缈錄》的江南排名更是直逼前三。直到2012年開始,逼退了常年位列中國作家富豪榜冠亞軍之位的郭敬明。
在這之後,差不多從2011年開始露頭的移動互聯網浪潮,帶來的更是摧枯拉朽式的全方位改變。
比如,它直接改變了人們的閱讀習慣。
由此誕生的新一代的暢銷書引領者,是張嘉佳、劉同;是大冰、張皓宸。而他們都算是碎片化閱讀時代的受利者。
不過也正是在這一年,因為《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上映的成功,青春文學在關鍵時刻遇上了影視IP化時代,順勢轉換了戰場。
這部根據小說改編的現象級電影,正式開啟了青春片霸占大銀幕的歲月。此後,《緻青春》《小時代》《左耳》等等,我們所熟悉的那些個青春小說,以電影之名,開始瘋狂收割票房。
為什麼首先是青春文學占盡了IP改編的紅利?
因為從投入産出比來看,青春文學的改編性價比最高。過去的讀者長大了,雖然不看青春文學了,但剛好成為了具備消費能力的觀影主力軍。
青春片的拍攝難度也很低,既不需要特效大場面,也不需要高深的導演技巧,甚至演員演技不行都沒問題,顔值就是正義。
并且一部青春片,基本大幾千萬的成本就能覆蓋。那些投資再高的,動辄上億的,那都是把錢花在片酬和營銷上了。
那幾年,恰好也是國産電影市場高歌猛進的歲月,票房年平均增速可以達到30%以上。足夠的市場容量,遇上了IP熱潮的開端,就這麼創造了中國電影市場上一段似乎躺着就能掙錢的瘋狂時期。
直到最後,青春片幾乎成為了爛片的代名詞。
回過頭來看,其實每一代人都有屬于自己的「青春文學」,它永遠激烈、出格、荒唐、燦爛。
當你成年後,你迫不及待與它劃清界限,想證明自己長大了。而當你真正成熟,卻又忍不住懷念,那段無憂無慮的歲月。
05
我們這代人,之所以選擇了「疼痛」作為青春的注腳,我想還是因為生活在一個物質逐漸富足,但課業又逐漸繁重的年代。
為賦新詞強說愁,少年人總免不了把生活中碰到的一些小挫折,比如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當成全天下最痛苦的事來訴說,仿佛是這輩子最大的苦難。
沒有被社會毒打過,對于「疼痛」的理解,往往也就到這了。
等到經曆多了,自然會發現,真正的疼痛是不會哭,也不會叫的。跟日後的辛苦與磨難相比,青春裡的疼痛不再算什麼,青春疼痛文學,也就失去了生存的土壤。
所以無論是時下流行的emo、網抑雲,或者「希望你永遠不懂」的文案,也隻是特定年齡碰上特定年代的表現罷了。畢竟人不中二枉少年。
我還記得上學的時候,偷偷躲在課桌下看書。一有新的小說或者雜志來了,因為沒錢全買,所以常常是就着一本全班傳閱。即使是我不喜歡言情小說,還是被同桌姑娘逼着看完了一整部《泡沫之夏》。
他們都老了吧,他們在哪裡呀。
最後,一首中學時很喜歡的詩送給大家:
所有的結局都已寫好
所有的淚水也都已啟程
卻忽然忘了是怎麼樣的一個開始
在那個古老的不再回來的夏日
無論我如何地去追索
年輕的你隻如雲影掠過
而你微笑的面容極淺極淡
逐漸隐沒在日落後的群岚
遂翻開那發黃的扉頁
命運将它裝訂的極為拙劣
含着淚 我一讀再讀
卻不得不承認
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
——《青春》席慕容
參考資料:
1、《中國青春文學的發展脈絡:從“五四”到“80”後》,嚴曉馳
2、《八零後作家走下神壇,往事不必再提》,新周刊
3、《韓寒與郭敬明:人至中年,帝國未竟》,吳怼怼
4、《饒雪漫,被青春疼痛掩蓋的營銷奇才》,娛樂硬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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