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惡從來必有因,吉兇禍福并肩行。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不吃驚。——《金瓶梅》
中國古典小說,筆者尤喜紅樓、金瓶、水浒三書,何也?此三書頗得現實主義寫實之真髓,全書無一處閑筆,處處值得細細推敲,邏輯嚴絲合縫,頗有探身入書,身臨其境之感。
譬如水浒中人物,很少有臉譜化形象——大胡子就一定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莽漢,讀書人就一定頗通投機之道,心思深沉,正如俗諺所說:仗義每逢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水浒之“豹子頭”林沖,乃是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又頗通詩書,可謂是文武雙全之人,可他的智商就非常堪憂;倒是表面上大大咧咧,看似無腦的魯智深,卻心思機敏,經常有驚人的細節操作,筆者謹從大家熟悉的“林教頭刺配滄州道,魯智深大鬧野豬林”,來進行簡要分析。
故事發生在第七回,林沖帶刀誤入白虎堂,被高俅陷害,落了個“刺配滄州”的下場,可盡管如此,高俅還不肯放過林沖,讓陸虞侯買通董超、薛霸二人,讓這兩位公人在野豬林結果林沖性命,不料卻被魯智深給救了。
這期間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細節,就是董超、薛霸二人為了方便日後交差,就旁敲側擊地詢問魯智深的出身,魯智深的回答很有意思,且看原文:
兩個公人道:“不敢拜問師父在那個寺裡主持?”【賊】智深笑道:“你兩個撮鳥問俺住處做什麼?莫不去教高俅做甚麼奈何灑家?别人怕他,俺不怕他。【又賊。一卷氣悶書後,忽然作此快語】灑家撞着那厮,教他吃三百禅杖!”兩個公人哪裡再敢開口。——第8回
此處金聖歎之批語連用了兩個“賊”字,暗指董超、薛霸、魯智深三人之油滑。
董超、薛霸抱着僥幸心态,寄希望于魯智深是個無腦的蠢和尚,他們希望自己出言詢問,魯智深回答:灑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來自哪裡的某某某......畢竟說書先生在描繪那些好漢的時候都是這麼說的。
可令這兩位沒有想到的是,魯智深的智商着實不低。聽完兩人的詢問,魯智深第一反應是“笑道”,為何笑,自然是看出了這兩位公人内心的小九九,于是言語間直接點破他們的想法:莫不去教高俅做甚麼奈何灑家?
同時,魯智深又言之鑿鑿地稱自己不怕高俅,見着他要打他三百禅杖。話說得很漂亮,但到底不點出自己的出身,不落入董超、薛霸兩人的圈套。
魯智深這番話既是誇耀自身,也是在隐隐敲打兩人:不要繼續問了,我不會告訴你們的。要是再問,這三百禅杖就落在你們身上。董超、薛霸都是聽話能聽音兒的人,立刻領會了魯智深話語的背後意義,遂再不敢開口。
魯智深看似粗魯,實則粗中有細,跟前番“拳打鎮關西”,三拳打死人後,立刻裝作“你這厮詐死,我明日再來找你算賬”,轉頭回家收拾東西跑路,兩番做法完全一緻,切不可以莽漢視之。
反之,我們來看林沖這個人物,就毫無心術,心思單純,他才是真正的“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魯智深面對兩位公人的詢問,便能看出其心思,林沖卻說話不過腦子,最明顯的證據就是他對魯智深的“出賣”。
後文中,魯智深一路護送林沖,整整十七日,離滄州還剩七十裡路時,方才離開。臨走時,一禅杖打斷一棵松樹,以此警戒董超、薛霸不要對林沖有壞心思,随後離開。可魯智深剛離開,林沖和公人之間就有了這麼一番對話,且看原文:
兩個公人道:“好個莽和尚,一下打折了一株樹。”林沖道:“這個值得甚麼!相國寺一株柳樹,連根也拔将出來。”二人隻把頭來搖,方才得知是實。——第8回
林沖在不知不覺的“顯擺心态”中,将魯智深的老底兒透露給了兩位公人,董超、薛霸更加确定這個和尚就是相國寺新來的魯智深,回去後便有了讓魯智深背黑鍋的說辭。
當然,以高俅、陸虞侯等人的人脈,即便沒有林沖的這番話,他們也能查出來魯智深的身份,可一碼歸一碼,林沖的無腦确實堪憂。
包括筆者之前的文章中,曾多次分析林沖上梁山時,被“白衣秀士”王倫刁難,先是推辭梁山糧食房屋不夠,後又讓林沖下山殺人納個“投名狀”,這些種種都是故意在攆林沖。
尤其是給林沖三天時間納“投名狀”,可當天晚上回來,王倫就陰陽怪氣地縮減了時間期限:
王倫道:“投名狀何在?”林沖答道:“今日并無一個過往,以此不曾取得。”王倫道:“你明日若無投名狀時,也難在這裡了。”——第10回
金聖歎評曰:自限三日,此處又思縮去一日,秀才心數,往往如此。
但凡換成别人,像武松、魯智深等人,必然當即知道王倫的刁難,立刻拂袖而去。也恰恰是因為林沖思維慢,反而沒有在意這樣的嘲諷,最終偶遇楊志,激鬥一場,最終如願留在了梁山,真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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