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十一年(1746年)的春天,當鄭闆橋獨自踱步于濰縣縣衙後院,望着那片竹林,聽風聲如嘯,或許會回憶起故鄉老宅的竹子。雖然他後來以闆橋先生的名号名揚天下,但稱呼他的本名“鄭燮”似乎更為合适。
鄭燮,時任山東濰縣縣令,籍貫泰州興化,虛歲55,早過知天命之年,但由于考中進士太晚,且又候補數年,所以踏上仕途隻有4年,此前任範縣縣令,剛剛調至濰縣。
他出生于一個家道中落的士大夫之家,家徒四壁,唯有茅屋竹林,“餘家有茅屋二間,南面種竹”。
其讀書亦在竹林,“餘少時讀書真州之毛家橋,日在竹中閑步”。
這些文字都是鄭燮晚年的追憶,那幾片随風搖曳卻又蒼勁挺拔的竹林,成為他在記憶中重構舊日故鄉墨色最濃的圖畫。
即便做了縣令,鄭燮依然囊中羞澀。
他的前半生,主要靠一點微薄的束脩為生,大比之年欠下的路費沒有還清,甚至當年參加鄉試借來的盤纏仍有積欠,隻好在及第之後賣畫揚州,聽來似覺風雅,其實冷暖自知。
按照當時的風氣,縣令雖然隻是官居七品,但卻是真金白銀的肥缺,進士一旦外放縣令,往往志得意滿。
鄭燮是從範縣調任濰縣的,級别職務未變,卻屬重用,當時範縣人丁不過18000,濰縣則是人丁16萬的大縣,堪比一個尋常州府的體量。
鄭燮暮年仍獲重用,主要是因為他在範縣頗有政聲、清廉自守,号稱“室無賄賂,案無留牍”。
然而,當鄭燮來到這座素号繁華的大邑,卻震驚地看到另外一幅景象,他把這一切記錄在詩中,他路過村莊時,竟然在大白天可以看到狼,“豺狼白晝出,諸村亂擊鼓”(《逃荒行》),他看到農民忍痛殺掉耕牛,“殺畜食其肉,畜盡人亦亡”(《思歸行》),他看到逃荒的百姓正在賣兒鬻女,“十日賣一兒,五日賣一婦”(《逃荒行》)。
原來,濰縣遭遇了一場大饑荒,但前任縣令似乎并未将災情如實上報朝廷,所以鄭燮在邸報中從未得知饑荒如此之嚴重,朝廷因此也未曾下撥赈災銀兩、減免災民賦稅。
所以,鄭燮上任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趕緊向頂頭上司上報災情, 卻遭到“大府”的訓斥,認為他無端生事,但鄭燮依然繼續上報,終于,乾隆皇帝獲悉此事,向山東巡撫發布上谕詢問此事,濰縣災情從此才得到朝廷重視。
在按照程序上報的同時,鄭燮還做了一件風險很大的事情,那就是下令打開糧倉赈濟災民,要知道糧倉是朝廷的,州縣官員不得擅開,所以縣衙屬吏勸其不要這樣做。
考慮到情況危急,瘦硬的鄭燮毅然說了一句話:“此何時?俟輾轉申報,民無孑遺矣。有譴我任之。”這句話記錄在他在《清史稿》的傳記中,也是傳記裡記錄的唯一的一句話。
史書也記載了這件事的結果,那就是“活萬餘人”。
後來,當一位名叫包括的年伯來訪的時候,鄭燮為他畫了一幅墨竹圖,畫的是縣衙的竹子,也是故鄉的竹子,瘦硬如人。他還在畫上題寫了一首詩:
“衙齋卧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
這是風聲、竹聲,也是鄭燮的心聲。
當鄭燮卸任南下的時候,為他送行的百姓站滿了濰縣的大街小巷。
而他“囊橐蕭然”,沒有帶什麼行囊,還是很窮,依然要靠“賣書畫以自給”,繼續賣畫揚州。
曾經有人規勸他,身居官場,何必如此認真。他笑了笑,寫了一幅字——“難得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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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丨徐 佳
文章原标題 丨 《一枝一葉總關情》
文章來源 丨學習時報 2019年04月26日 第A4版:學習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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