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日淩晨3點前，老白還是個普通的上海人。

不算多大富大貴，但也吃穿不愁。

上海人有上海人的體面，還有精明。

他每天會蹬着那輛不知道騎了多少年的自行車，繞過洋房高樓，直奔超市的打折區。

快過期的啤酒煨紅燒肉靈得不行，剩下一點澆花葉子養得綠油油的，洗頭也不錯。

老白最驕傲的是他燒得一手好菜，不僅賣相佳，味道也絕。特别是鲫魚豆腐湯，不用放牛奶豆漿就能煮出一鍋濃濃的白湯。

所以身邊朋友老愛來他家蹭飯，畢竟哪怕下酒菜，老白家裡都有現成的美味。

喏，廚房玻璃罐裡腌着雞爪、鴨舌、毛豆、花生……每樣撈一點出來就夠頓老酒。

年輕時老白是教美術的，90年去電視台做過舞美，後來發現收房租也能養活自己，就幹脆辭了工，在家院子裡開了個私教班，教鄰居裡的大爺大叔大媽畫畫。

就這樣優哉遊哉，做做飯，上上課，時不時地想想心裡的李小姐，在朋友圈裡寫上幾句詩，别說多自在了。

最好的時候是朋友圈被李小姐看到了，還點贊了，心裡高興，非洲鼓一通拍拍打打。音準在不在，旋律怎麼樣，誰在乎呢。

然而，4月1日淩晨3點後，事情都變了。

△ 圖片來源：央視财經

按下暫停鍵之後的上海，像被施了魔法，時光靜止。

越來越多的人出不了街，越來越多的人吃不上菜，老白盯着手機刷着各種求救的消息，猛地扔下一句：天天哈污搞。

老白自己也不是沒有“哈污搞”過，他追李小姐，為了投其所好，做早餐也要搞個精緻擺盤。

老媽看了，數落他，追個女人嘛，真是白辛苦。

倒是他的死黨老烏懂他，還給他在外灘的畫展取名為“白辛苦，不辛苦”。

可不是嘛，做喜歡的事，哪來的辛苦？

隻是這一天，當他扔下“哈污搞”這句話的時候，老白意識到，老媽可能又要念叨他了。

不是因為他又要為李小姐做什麼事，而是他決定當“團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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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團長》。

老白當團長，他自己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是一個上海人該有的責任。

在被封控的小區裡，在各大商超都關門，囤糧吃完，物資又沒有跟上的情況下，隻有團長才能連接物資與小區最後100米，這件事他義不容辭。

但在老白媽媽眼中，當團長就是個吃力不讨好的活。

東西多，事情雜，對财力精力都是雙重考驗。

這也确實是事實，當團長，得有極強的心理素質。

老白很快就掌握了當團長的四大法寶，一開始也是應對自如。

他學習溝通，溝通對象包括但不限居委、物業甚至業委會、團購商家、群裡鄰居、幫忙搬運的志願者……

他尋找人脈，畢竟商家也不是都那麼靠譜，外頭局勢，那簡直是一天一變。

“不是剛需，我不碰”“商家有問題的，我不碰”“需要提前打款的，我不碰”……

——浦東新區曹路鎮@張傑團長

他更加細心，從發起接龍，收款、彙總表格，不能有任何差錯，有特殊情況還要備注好。

他越來越有耐心，能不斷處理繁瑣的買菜、退款、甚至還要應付鄰居“催貨罵人”的情況。

△ 被逼瘋的團長備注（别催别罵）（截自新華社視頻《上海團長》）

但老白沒有想到的是，當團長還要有體力，還得能熬，從聯系供貨商到盤點人員再到分配，工作量不小，而他，身體上早已不是那個精壯的小夥子了。

他有時候也會看看“同行”的新聞。

上海普陀區的鄭團長接受三聯周刊采訪，說自己一天的工作時長18小時。

浦東新區北蔡鎮的蔡松團長接受上觀新聞采訪，幾乎每天都隻睡5小時。

長甯區某老小區95後團長菲菲接受新民周刊采訪，說自己白天忙團購的事，半夜要寫入職的ppt，6天瘦了6斤。

老白看了看旁邊各種團購表格，心裡想，這996做的，都不用減肥了。

于是又歎了一口氣。

老白有時候也和團長們一起打趣自己，去年《愛情神話》大熱，他們就把裡面的台詞活學活用起來。

“一個上海人這輩子沒接過龍是不完整的。”

肉蛋奶，各種日用品、奶粉等營養品，一切可團可接龍。

29歲的女孩泡泡，是上海闵行區一個封控小區裡的“團長”……從2022年4月8日一次無意中組織的“團購酒精”開始，其後7天，她給水清一村的1500戶居民累計團購超過20次。其中包括酒精270瓶、紙巾100箱、水果套餐409套、牛奶 酸奶852箱、豬肉套餐150套、雞蛋192闆、面粉98袋、泡面77箱、自熱米飯52套……

“一個上海人這輩子沒帶過100人的團是不完整的。”

@海嘯都市報采訪了在上海當團長的年輕女孩泡泡，7天時間好友就蹿到2400人，管理了5個團購群（都滿員200）。

“一個上海人這輩子沒和供應商殺過價（沒催過貨）也是不完整的。”

△ 截自新華社視頻《上海團長》

“一個上海人這輩子沒幫綠葉菜消過毒也是不完整的。”

△ 圖源上，觀察者網（采訪闵行區虹橋鎮@陳團長）；下，海峽都市報（采訪上海團長@泡泡）

“一個上海人這輩子沒送過菜去小‘陽’樓也是不完整的。”

因為疫情，上海的小洋樓有了一個别稱，小陽樓。

△ 志願者給小洋樓的住戶送物資，源自澎湃新聞（上海戰疫丨陽台日記：廣中三村，隔壁樓有陽第二周）

說起來輕松，可經曆過的人，都知道這裡面到底有多少的苦澀。

不過，還有更糟心的事。

老白的這個“團長”稱呼，最近名聲突然不好了起來，有人從中受益，而且還不少。

翻看着網上的評論，老白又歎了一口氣，又丢下那句話，“哈污搞”。

轉回頭，在朋友圈“抄”了一首詩：

沒有空氣

可以撐八分鐘

沒有水

可以撐二到四天

沒有食物

可以撐一個半月

上海

二零二二年四月一日，到哪一天？

他還在等着李小姐的點贊。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編輯助理：莫妮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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