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钰說,疫情剛來時,她很害怕,每天想的都是自己,自己會不會被感染了?自己是不是不能出門了?當她發起了這場「姐妹戰疫」,為一線女性醫護送上了141768條安心褲、 98948條一次性内褲,當她真正為其他女性做了些事,提供了實在的幫助,才看到生命變得不同。
文|賴祐萱
編輯|槐楊
被湮沒的聲音
生理期來了,住在北京的女孩小熊決定上網買些衛生巾。常用的大牌子,平時24小時内就能送達,今天,商家告訴她沒有庫存了。那是2月7日,疫情還未好轉。小熊突然想到,北京的狀況都這樣糟糕了,疫區中心的湖北,尤其是已經封城到第三周的武漢,會是什麼樣?她打開微博,搜索「疫區」和「衛生巾」,想看有沒有人讨論這個問題。她發現了梁钰。
那天晚上,24歲的上海女孩梁钰在微博詢問,一線醫護人員如何解決月經期問題?她們的衛生巾和安心褲(褲型衛生巾)還夠嗎?幾天前,梁钰看到武漢醫護人員脫防護服的視頻,全程27個步驟,12次消毒雙手,耗時長達30分鐘。出鏡的醫護人員是女性。她因此想到,一旦遇上生理期,如此複雜的穿脫過程,女性醫護者要如何處理衛生巾的更換問題?為了節省消耗防護服,女性們會不會選擇不換衛生巾?
醫護人員演示脫防護服的過程(圖源:荔枝視頻)
梁钰打算捐一些衛生巾和安心褲。要讓它們最快速地抵達武漢,湖北省内的商家是最好的選擇。淘寶上的店鋪一家一家地搜,看到發貨地是湖北,就去問,「有庫存嗎?我要買很多很多」。找到的第一家,是湖北當地的衛生巾品牌潔婷。他們知道了梁钰的想法,花了三倍工錢請工人回來加班,把庫存都調了出來,還堅持不要梁钰的錢。有了物資,梁钰通過朋友詢問了一家武漢的醫院,聽說要捐安心褲,對方非常驚喜,「還有人捐這個嗎?我們需要的,需要的。」兩天後,這批衛生巾抵達了這家醫院,梁钰又想,其他醫院呢?于是在微博上,她發起了那句詢問,當時,她的微博有27萬粉絲,每條轉評量大約在100多,而這一條轉評超過了1600。
突然,數不清的私信湧進來,多數來自一線醫護女性:向領導申請過,好幾天了也沒有拿到衛生巾;8個小時不吃不喝不尿,不敢上廁所;護士長自己掏錢去買紙尿褲;拿到衛生巾還舍不得用,先給患者;沒有生理用品,用保鮮膜扛一陣;隻有紙尿褲能用,血和尿都混在一起……各地支援湖北的醫療隊更艱難,匆忙趕來,根本沒時間準備這些。湖北潮濕,連日雨雪,一條内褲都晾不幹。沒有可換洗的衣物,經過隔離區的衣物又不能帶出來,很多女性醫護甚至選擇不穿内衣褲,隻能穿着帶血的防護服走來走去。
梁钰根據這些私信又寫了條微博,呼籲更多人關注一線女性醫護,這條微博被轉發了1.7萬次。她收到了更多來自一線女性醫護的私信,有的是求助,有的就是想和她談談心,還有人小心翼翼地問,能不能先給五人份的量,也不多要。梁钰感到心疼又心酸。也是這一天,2月7日,小熊找到梁钰,想和她一起做這項給醫護女性送衛生巾的工作。她們要做的事瑣碎而重複:打電話。打給醫院,問需不需要安心褲;打給品牌,問有沒有庫存;打給物流,問有沒有車隊。
打電話給醫院是第一步。循着網上求募捐的醫院名單和衛健委公布的求助信息,她們從武漢20多家醫院開始,又找到湖北省内其他城市的醫院,一家一家打過去。被拒絕是常态,最常見的說法是「醫院需要口罩和防護服,不需要生活物資」。她們逐漸發現規律:接電話的如果是男性,拒絕的概率更高。他們不了解安心褲是什麼,認為和紙尿褲沒有太大區别,甚至有人反問,「安心褲男性是不是也可以用?」唯一對她們的捐贈迅速做出接收反應的男性,是孝感市指揮部的一名負責人,畢業于北京大學社工專業。後來,梁钰得知,她發起活動之前,潔婷曾向武漢兩家大醫院提出捐贈,都被拒絕,理由是,不需要。
小熊發現,女性的聲音是被一點一點淹沒的。需求就在那裡,但是,一部分女性認為生理期是私密的,不好意思表達需求,另一部分表達了,但當她們求助的對象沒有将這種需求傳遞給負責物資采購的部門,或者這個部門認為這些需求不那麼要緊,這個本不強烈的聲音就又被削弱了。疫情時期的醫院需求,醫療物資一定排在首位,女性對生理用品的需求也在被抑制。
梁钰和小熊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些隐藏在背後的、女性的聲音。
她們改變了詢問的話術。開始,她們這樣問,「我們有一些安心褲想要捐贈,請問您那邊有需要嗎?」後來,她們問,「我們有很多安心褲,請問您那邊有多少女性職工?您的地址是哪裡?」不再給出選擇,而是提示,令接電話的人意識到「原來我們這裡還有女性員工,可以去問問她們的需求。」若是還是被拒絕,梁钰和小熊會最後再掙紮一下,「請問您身旁有女性工作人員嗎?可不可以請她聽電話?」
通過這些電話中得來的數字,梁钰和小熊窺見,一線女性醫護是個多麼龐大的群體:武漢同濟醫院,女性醫護人員超過5000人;武漢協和總院,約5700人;武漢金銀潭醫院,約1300人;武漢漢口醫院,約600人;武漢同濟醫院中法新城院區,約1000人;孝感市,約1.66萬人……她們聯系過的醫院裡,女性醫護人員占比60%-70%,一些婦産醫院超過了80%。截至2月7日,這些醫院都沒有獲得過衛生巾等生理用品的捐贈。
2月8日,梁钰開始組建「姐妹戰疫安心行動」的志願者團隊,為一線女性醫護人員提供生理期幫助。她想,是時候為這些姐妹們做點什麼了。
「姐妹戰疫安心行動」的志願者團隊運送物資中(圖源:受訪者)
哭一哭,繼續戰鬥
募捐的想法,在發第一條呼籲微博時就有。有飯圈團隊找到她,想和她一起募捐,但她很快了解到,作為個人,她沒有公開募捐的資格;她又想,找幾個要好的朋友一起出資,衛生巾這種東西,能花得了多少錢呢?但那些數字讓她意識到,這不是靠她自己或幾個朋友就能完成的事。
她想到了以團隊名義籌款,按照規定,她首先要找到一家有資質的基金會。通過志願者中的一位北大畢業生,梁钰找到了北大校友創辦的靈山基金會,他們願意幫忙進行籌款立項。預計籌款金額226萬餘元,用來購買10萬份安心褲,10萬餘份一次性内褲,還包括10萬物流費用和5萬應急費用。
226萬,不是小數字,但它能夠覆蓋的女性醫護人員并不多。一個人6條安心褲,10萬條安心褲,隻能覆蓋1.67萬人。一個人20條一次性内褲,10萬條隻能供給5000人。226萬金額能夠購買的安心褲和一次性内褲,都不足支撐一個月。梁钰記得,當時團隊裡還有男性志願者提醒她們,怎麼隻給人家三天的量?起碼也要四天。她感到無能為力,為了覆蓋更多的女性,隻能按照最低的标準。
2月11日,《人物》采訪梁钰那天,她們啟動了募捐。緊張,擔憂,不安,每五分鐘梁钰就打開一次募捐頁面,看籌款金額的進度條。
負責宣傳的色阿也很焦慮。色阿正在深圳讀大學,辦了一家小公司專門做性教育。她一直關注女性生理的科普問題。曾經在一份調查資料上,她看到汶川地震緊急赈災時,物資調配清單上幾乎不存在衛生巾等生理用品。肺炎疫情爆發後,她想,是不是這種忽視也會發生在抗疫之中?她在微博上搜索到了梁钰,并加入了她們。
募捐發起前,色阿和組裡的夥伴花了一天半,寫了一篇文章,打算在募捐的第二天發布。她們改了又改,生怕寫得不清楚,又怕這個普通人發起的募捐沒什麼聲響,為了能讓更多人看見,她還特意跟幾個自媒體号打了招呼,請他們幫忙轉發。
色阿和梁钰的擔心是多餘的。一覺醒來,募捐完成。13個小時,她們籌到了捐款2355051.96元。色阿那篇沒能發出來的文章,修修剪剪,變成了一份進度公示。
那是2月12日,梁钰和色阿發現,她們不需要再給醫院打電話了,很多醫院主動向她們求助,還有河南、湖南的醫院。除了醫護人員,女性警察也來詢問衛生巾。信息求助組的志願者,加人加到手機一度崩潰。當天,她們的求助池裡已經有了165家醫院,僅這165家醫院的女性醫護需求量,就遠遠超過了第一批募捐金額所能籌集到的物資數量,她們隻得暫時關閉醫院求助對接通道。
這是一種難以描述的複雜感覺。憑着這麼多天的堅持,她們挖掘出被遮蔽的、真實的女性聲音,又感到無力。如此龐雜的關注和求助聲,意味着這不止是湖北的困境,也不止是醫護人員的困境,全國身處抗疫一線的女性都可能陷入一場與生理期對抗的焦灼戰。
梁钰的人生夢想是在50歲的時候,統籌一個婦女權益的NGO項目。沒有想到,在24歲這年,她就在行動上實現了。猝不及防,她被推到一個位置上,「其實,這讓我感到痛苦。」梁钰告訴《人物》。忙和累是一定的,紛飛的信息和急切的需求催促着她們,還要面對一些不友好的聲音。
比如,有媒體采訪時問梁钰,「有沒有因為『月經』這個敏感詞受到什麼阻礙?」對方也是一個女生。梁钰不明白,什麼時候「月經」變成了敏感詞,甚至女性自身都要因此感到羞恥呢?
還有人質疑,為什麼醫護人員不自己去買衛生巾?為什麼不能忍一忍?為什麼不能在網上下單?小熊覺得很憤怒,「這完全是『何不食肉糜』的想法!」封城之後,武漢的普通市民想要走出小區都很難,更何況這些一線的醫護,在接診量劇增的情況下,她們幾乎不眠不休,沒有時間買衛生巾,同時,大量的店鋪關門,物資匮乏,快遞也難以流通。她們隻能忍受。
梁钰聽到了來自一線女性醫護的很多故事,也聽到了很多讓她憤怒的聲音。有些能分享的,她發在微博上和大家讨論;有些不能說的,她留給自己消化。
那種憤怒,由來已久。梁钰從小就覺得自己是個「正常人」,無需考慮太多性别,女性應該可以和男性說一樣的話,做一樣的事。「我就是大家怎麼講一個正常人,我就怎麼生活,但長大了,我發現不能那麼生活了。就因為我是一個女性,我就不能像正常人那樣生活,我意見很大。比如說,男性會覺得,小孩如果不跟自己姓,那就不是自己的小孩;可是我是女性,如果我也這麼覺得,我就有問題。每次當跟男人說着一樣的話,做着一樣的事的時候,就有人開始罵我。」
一天晚上,她繃不住了,打電話給一家心理咨詢熱線,哭了一個小時。「哭完之後,我想,算了,再繼續戰鬥吧。」
武漢中心醫院的女性醫護接受「姐妹戰疫」的捐贈(圖源:受訪者)
上路
武漢女孩笛子有輛車,司機是她媽媽。笛子會開車,但沒有駕照,加入武漢志願者車隊後,媽媽就跟着她一起送貨。别的家長恨不得把孩子鎖在家裡,隻有她的媽媽,不僅不關她,還要帶着她一起跑——從封城那天開始。她們一起送過口罩酒精,也送過雞鴨魚肉和蔬菜,這一次,她們要送的是衛生巾。笛子說,媽媽很酷,聽說是去送衛生巾,很冷靜地說,「對,早該有人送了。」
整個募集、捐贈過程中,物流是最難的環節,「姐妹戰疫」的小組成員都提到這一點。
衛生巾無法進入醫療物資或緊缺物資的目錄清單,也就不能進入物流的綠色通道,很難找到物流公司承接運送,隻能靠志願者的私家車。有時候,一家醫院她們要花一整天才能送到,甚至好幾天都送不過去。
有些求助和捐贈來自湖北的其他城市,跨市的運送,找車就更難。若是黃岡來拉貨的司機,要從武漢的倉庫調貨,把衛生巾送回黃岡之後,司機就需要面對14天的隔離。相當于跑一趟,人「沒了」,司機師傅變成了極其珍貴、需要謹慎使用的消耗資源。
求助的需求也在實時變化。對接組負責人告訴《人物》,經常一家醫院昨天還需要5000片安心褲,今天再聯系就不需要了,已經從别的渠道獲得了物資。對接捐贈物資的表格每天更新好幾次,但還是經常趕不上變化,物流組總是要到最後一刻才知道今天該不該出發,又要往哪兒去,甚至車隊到了醫院,才知道已經不需要了。
封城期間,武漢的路況變幻莫測。倉庫大多在郊區,醫院則在市區,從郊區到市區的通行證是個問題。很多路被封了,有時地圖也沒有提示,開到一處才發現路障橫在中間。他們隻能四處找小路。甚至小路也是不确定的。今天這個路口不需要通行證,明天還需不需要?今天能出得了小區,明天還能出嗎?這個通行證今天能用,明天還會好使嗎?沒有人知道答案。
笛子說,上了路,一切都要看運氣。封城後,她和另外十幾個年輕人組了個志願者車隊,送過菜、發卡、酒精、噴壺,還送過23噸砂糖橘、30噸香蕉。這是一群亞文化青年,DJ、Coser、攝影師、塗鴉青年、開電玩城的、做服裝店的,還有機車發燒友。
這些天,他們也幫姐妹小團隊送衛生巾。有天任務重,幾個男孩着急,一邊研究怎麼往車裡塞,一邊驚歎,「你們女生怎麼會需要這麼多衛生巾?」
笛子有點驚訝,他們居然對女性生理期的了解這麼少。她解釋了一通,男孩們恍然大悟,「哦,原來你們不是一個月隻用一片啊!」
那個瞬間令笛子印象很深。如果這些年輕的、願意幫女性送衛生巾的男性尚且對女性生理期了解這麼少,那些在醫院接電話的中年男性,對女性生理期的了解又有多少呢?她突然覺得有點能夠理解那些拒絕了。兩性之間,是需要有更多溝通的。
一輛SUV裡塞了25箱安心褲,兩廂轎車裡也塞下了15箱。箱子們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扭曲姿态,不過,這不重要。2月17日,笛子和志願者車友們為武漢17家醫院送去了安心褲,2月19日,不到兩個小時,他們又送了17家。
截至2月19日,衛生巾和安心褲送達了44家醫院,僅僅完成了求助池中165家醫院的26%。笛子和她的夥伴還在飛快地運轉,他們已經找到了新的方法,連兩廂轎車都能塞進25箱安心褲了。
團隊中每個人接受采訪時,都會提到笛子。她們都疑惑,笛子到底是什麼做的?在武漢如此艱難的路況下,按時送完所有的貨,不可思議。笛子卻沒有覺得那麼難,她說,自己送的都是武漢市區的醫院,還算容易。
但接下來的日子會是怎樣的呢?笛子也不知道。她習慣了武漢清晨那煙火騰騰的氛圍,但封城之後,一切都變了。路上幾乎沒有人,唯一熱鬧的地方是藥店和超市。她特别喜歡吃一家店的牛肉粉,有天送貨時,她特意往那條街上繞了一下,店面大多關了,滿目蕭瑟,突然看到一家店冒出了一縷蒸騰而上的煙。走近了才發現,不是她喜歡的那家牛肉粉店,但那瞬間她還是特别想哭。
2月12日,笛子受到梁钰委托,跑出小區,在武漢四處給海南醫療隊的姐妹搜羅安心褲。她專門戴了一條那不勒斯球隊的圍巾。她擁有好多條那不勒斯的圍巾,隻有這條寫了加油歌,每次赢球後她會大聲唱。笛子覺得,這歌唱的就是她們,這群為女性戰鬥的女性,「時光荏苒,從不曾離開,就像每一個今天,守護這座城。」
笛子将安心褲、一次性内褲交給海南醫療隊(圖源:受訪者)
姐妹的力量
團隊的宣傳海報原本是粉色的,梁钰反對,她要用藍色代表這次行動。她要趁這個機會告訴所有人,女性的代表色也可以是藍色。「《冰雪奇緣》的Elsa不就是藍色的嗎?那可是00後女孩們的偶像。誰說藍色不适合女生?沒有任何顔色可以代表一個性别。」
字體是圓體,梁钰依然反對,她希望海報設計上沒有任何字是彎的,也不要粉色的、可愛的符号。「心」上面那一點,她本來想弄把劍,想到還是要點題,才換成衛生巾。一切被呈現、被傳達的,都要是女性的力量。
「姐妹戰疫安心行動」海報。底圖為「姐妹戰疫」團隊向新疆獨山子援鄂醫療隊捐贈衛生巾(圖源:受訪者)
成立組織後,話題标簽,梁钰選擇了#姐妹戰疫安心行動#。當時,小熊有些擔憂,她提醒梁钰要謹慎,「一旦觀點和立場被利用、被引導、被歪曲,我們所有的、想對女性同胞做的努力,都白費了。」她告訴梁钰,「有些反對的聲音在,可以忽略掉。我們想做什麼,你就直接去做,清楚地告訴大家你在做什麼就好了。」
她們都知道,能夠走到現在這一步,太不容易。15天前,60多個分布各地的志願者還是陌生人, 15天後,他們中的大多數依然不知道對方的姓名、身份和樣貌,隻知道他們做着同樣一件事情,為這些一線女性找到她們本應該擁有的聲音。
現在收貨的時候,醫療隊的女孩們都願意叫志願者們一聲「姐妹」。新疆獨山子醫療隊的女孩們聽說安心褲來了,一路小跑,拿着紅色的長條橫幅下樓迎接。安心褲數量不多,隻有兩箱,就那麼擺在正中間,幾個女孩開心着扯着橫幅,上面寫着,「奮戰疫情,勇于擔當」。還有穿着防護服出來接收安心褲的醫生,看見志願者第一句話便說,「你們别怕,剛剛換的幹淨的防護服,還沒有進隔離區」。簽完單子,收完貨,說聲「謝謝」,又趕去工作。梁钰覺得,是這些女性的溫度照映着她們,志願者才能一點一點地堅持下去。「叫一聲姐妹,就真心當做是姐妹了。」
「姐妹」,是志願者團隊裡大家互相的稱呼。笛子喜歡這個詞,她說自己體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連結感,是人與人之間的、強烈的聯系。色阿第一次私信梁钰,兩個人都客客氣氣的,您來您去幾句後,梁钰突然叫了一聲,「姐妹!」從那一刻開始,色阿覺得不一樣了。這是她第一次和别人用姐妹相稱,她覺得充滿了力量。後來,隻要有新成員進群,色阿都會立刻喊,「姐妹!你可以幫忙做這件事嗎?」對方也熱情回應。有次,色阿發現,有個叫了幾天的「姐妹」居然是個男生。
阿布是姐妹戰疫團隊的小組負責人裡為數不多的男性,80後,算是「大哥」。隔離期間,他待在家裡,無意中發現了這個活動。最初隻是想做點事,但加入進來後,他「确确實實被震撼了」。
他管理物資組,和廠商對接,感覺「4天的工作量頂得了上班一個月的強度」,也因此他驚訝于這些年輕女孩怎麼跟打了雞血似的,每天連續工作十幾個小時,隻吃一頓飯,24小時内,他随時說話,随時有人在線。他評價她們,「非常勇敢」,像一簇火在這些女性裡燒起來,把他也點燃了。
作為男性,變成「姐妹戰疫」的一份子,阿布覺得,這也是一種來自男性的發聲。他願意加入她們,關注她們,了解女性的需求,女性的力量。「并不說是什麼女性崛起,我想,隻要能讓社會正常地、平等地對待她們,已經很不錯了。」
但是,最懂女性的,還是女性。「當我們作為姐妹出現,同為女性,才會發現原來有一些東西你不用說,我就能懂,我就願意為你去做。」小熊說。
梁钰說,疫情剛來時,她很害怕,每天想的都是自己,自己會不會被感染了?自己是不是不能出門了?當她真正為其他女性做了些事,提供了實在的幫助,才看到生命變得不同。每一個行動在一線的女性都變得鮮活起來,真實而具體。梁钰不确定是忙碌讓她忘記了那些擔憂,還是這些女性消減了她對病毒的恐懼。「總之,我感覺自己沒有那麼害怕了。」
截至2月20日,「姐妹戰疫安心行動」向一線女性醫護募捐及協調捐贈共計:安心褲338317條、一次性内褲202209條、衛生巾2880片、護手霜700支,覆蓋79家(支)醫院和醫療隊、超6萬人。物資的運送還在繼續。在梁钰她們的呼籲下,更多的團體、組織、品牌和個人加入了這次行動。中國婦女基金會籌集了4萬包衛生巾運往武漢,恒安集團承諾每個月向湖北捐贈260萬片衛生巾和20萬條安心褲,直到疫情結束……梁钰說,她知道很多後期再出發援助的醫療隊,會給女性醫護們的行裝裡放進安心褲和衛生巾。
「姐妹戰疫安心行動」在武漢市内的捐贈情況 (圖源:受訪者)
2月19日,「姐妹戰疫」志願團隊的公衆号「神經食糧」發了篇文章,解釋了一線女性醫護面臨的狀況,談論了經血,并問道,「同樣是血,為什麼會有高低貴賤之分?」
「我們期待,這次全國共命運的疫情過後,占人口半數的女性所擁有的正常生理現象将不再被冠以 『特殊』 的名号,月經也不再是一種身體羞恥。我們不必每天都将她挂在嘴邊,但希望她不能被談論、不能被提及的過去,真正成為過去。」文章末尾,她們說。
梁钰一直記得,2月11日,那是個好日子。不僅是募捐鍊接終于上線,還有個女性醫護主動來問她,有沒有護手霜可以捐助?她覺得太棒了,女性終于可以不要這麼矜持,覺得提出需求就是矯情、就會害羞,「沒有關系的,女性想要什麼,也大膽地說出來吧。」
(轉自:《人物》微信公衆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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