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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有故事 · 文裡有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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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綿綿的雨已連續下了五六天，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天，一如蕭雨現在的心情，沉悶壓抑。

裡屋是母親壓抑的啜泣聲和父親不斷的歎氣聲，蕭緻運已經五天沒回家了，昨天縣衙的衙役上門來說蕭緻遠因醉酒重傷了縣令的公子，已被下了大獄。

臨走之時，那衙役看了看倚在門口的蕭雨，又暗示縣令喜歡蕭姑娘，何不小姐去求求也許有用。

衙役的意思蕭雨何嘗不知，她也由此明白了蕭緻遠被下獄可能就是那縣令故意設計，可就算如此又能如何。在這天高皇帝遠的長平縣，縣令就是長平百姓的天，誰又能翻得了這天。

自從上次縣令無意見了蕭雨，要納她為妾，當時被哥哥蕭緻遠婉拒了。

說她已許配他人，不好毀婚再嫁，當時縣令雖隻氣急敗壞地說了一句不識擡舉沒再多為難，但望向蕭雨那勢在必得的眼神，蕭雨就知道這事不會輕易過去。

可沒想到最後卻連累了哥哥，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多少苦多少委屈她不怕，可她卻不想哥哥和父母因她擔驚受怕和受不必要的折磨。

如果能用自己換了哥哥的平安和父母的安心，那也算是皆大歡喜，除了自己。蕭雨再不甘心也不能自私到不管蕭緻遠，就算是犧牲掉自己的一生。

如果沒有蕭緻遠，沒有蕭家父母，她蕭雨也許早就不存于人世了。

2

那時蕭雨五歲，記憶裡除了餓還是餓。

那一年幹旱導緻很多百姓收成銳減，加上超高的賦稅讓很多人不僅沒有餘糧，更交不上稅收，蕭雨的父母就是其中之一。

在所有東西都被強行收繳以後，父母隻有帶着小小的蕭雨一路逃荒，随後父母因長期挨餓和疾病的纏身相繼離她而去，她就孤身一人留在了長平縣。

五歲的蕭雨還沒完全理解父母離世的真正含義，來自肚子的饑餓很快就蓋過了失去雙親的悲傷。

父母的後事還是幾個好心的逃荒人幫忙料理的，一床破席子一堆黃土成了父母的最後歸宿，随着時間的流逝現在連埋葬之地都已無法找到。

那是一個讓人無奈和絕望的年代，幸而蕭雨還小，除了感覺到餓倒沒有那麼多對生活的感慨，能吃飽就是她唯一的追求和幸福。

蕭雨那時也不叫蕭雨，叫小雨。小小的她在垃圾堆裡翻過發黴的饅頭，在野貓野狗的口裡搶過食，為了吃經常遍體鱗傷，搶食時被人打被狗咬，她也不放手。

直到有一天，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婦人從她面前經過，停了下來。小男孩把手裡還冒着熱氣的饅頭遞給了她，她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嗆出了淚。

後來小男孩經常來看她，給她帶一個饅頭，偶爾還會是一個肉包子，那是她記憶裡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再後來男孩求婦人帶她回家，說她一個人會餓死，家裡人分她一點，就當多了一個妹妹。

男孩就是蕭緻遠，因此她也直接叫了蕭雨。蕭家也是窮苦人家，蕭父替一些商鋪拉貨，蕭母幫人洗衣和做點針線活，總算是拉扯大了兩個孩子。

蕭雨明白，在那個自己都吃不飽的年代，蕭家還能收留她分她一碗吃的，是真正的善和慈悲。

十多年裡，他們也從未虧待過她一分，蕭緻遠更是把最好的都留給她。蕭家不僅給了她一個溫暖的家，更是給了她第二次生命，如果沒有他們她不可能在那樣的日子裡活下來。

蕭雨擡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但願明天會有太陽，也給這無望的生活帶來點熱氣，帶點希望。

3

蕭雨第二天隻身去了縣令府上，什麼都沒有帶。她辭别了蕭家父母，蕭母哭成了淚人，蕭雨知道她也不舍和心疼，但面對還在獄中的兒子，終是含淚送走了蕭雨。

她唯一覺得對不起的是青梅竹馬的韓林，自從她來到蕭家，蕭緻遠的玩伴也成了蕭雨的玩伴，三個人一起長大，兩個男人也一直是她的守護神。

不知何時開始，蕭雨和韓林之間的感情有了微妙的變化，不再是跟蕭緻遠一樣的随意，心底有了期待，眼裡有了火花。

蕭緻遠曾開玩笑說讓韓林做他妹夫，那時韓林憨憨地笑了，說一定會讓蕭雨幸福。可惜那點火花還沒燃燒，就要被生生掐滅了，既然沒了可能，就悄悄地存在心底吧。

縣令看着蕭雨走進大門，滿意地笑了，大喝一聲迎接九姨太進府，蕭雨的身份就這樣簡單地被定格。

這個吃喝嫖賭貪污受賄一樣不少的縣令，雖已接近五十，但對女人的興趣從來是有增無減。在長平縣，誰家大姑娘小媳婦，隻要被他看中，總是會用各種下作的手段弄進府來。

蕭雨看了看眼前這金碧輝煌的樓閣庭院，假山林立，綠樹紅花，不知貪了多少老百姓的血汗錢。

眼神微凝，想起隔壁秀才喝醉酒後發瘋說的一句話：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當時不是完全理解，但站在這院子裡，蕭雨倒突然明白了。

生活已然如此，我也必須得活下去。蕭雨在得到縣令放了蕭緻遠回家的指令後，款款上前主動扶起縣令的胳膊，叫了一聲老爺。

4

誰都沒有想到這個為哥哥平安而交換進來的蕭雨一入縣令府就成了縣令心尖上的人。

以為蕭雨會鬧幾天脾氣，就連縣令都難以置信，他可是清楚地記得當初想納蕭雨時她眼裡的抗拒和嫌棄，也做好了蕭雨進府發點小脾氣的準備。

蕭雨年僅十六，青春貌美，就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現在要做他一個快五十的人的姨太，誰能愉快地接受？可偏偏蕭雨就理所當然地接受了，沒有一絲不願。

縣令問蕭雨為何，難道你就不恨我怨我？

蕭雨坦然地告訴縣令，當初我确實不願，那時的我可以選擇，我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自然不會答應嫁你。可現在我沒有選擇沒有退路，我不能自私到不顧家人，就算是你設計我也隻能進這縣令府。

既然隻能如此，我不願已沒有任何意義，還不如欣然接受。而且，窮了苦了十幾年，現在在這縣令府衣食無憂，生活有人伺候，我何苦還不願意。

蕭雨一翻話讓縣令無比愉悅，見慣了女人在最初的裝模作樣哭鬧撒潑，後來又争風吃醋無盡邀寵，而蕭雨卻直接真實。

能在最短的時間裡認識到自己的處境并接受，他對這個女子刮目相看，也多了幾分不同于其他女人的信任。

一入侯門深似海，雖說蕭雨有縣令的寵愛，卻更激起了其他女人的醋意。但這些女人也明白，蕭雨剛入門，縣令的新鮮勁兒還沒過去，總得受寵幾天，她們不也都是這麼過來的。

蕭雨倒是無意争寵，但她同樣也明白，要想在這縣令府好好地活下去，就得攀住縣令這棵樹。

她知道縣令夫人是一位厲害的角色，進到這府中來的女人又豈止隻有九個。另外那些去了哪裡，沒人提及但她也能想到。隻要縣令在意她，她就算受些委屈但生命不至于沒有保障。

5

轉眼半年過去了，蕭雨雖不似當初般受寵，但縣令大多時間還願意呆在蕭雨這裡。

府裡的女人這次倒是同仇敵忾，一起針對了她，因為蕭雨這股新鮮勁兒實在太長，她們豈能受了半年冷落還甘心。

終于在幾個女人一緻針對蕭雨和夫人偶爾的耳邊風下，縣令對蕭雨那顆火熱的心終是慢慢涼了下來。而且縣令又有了新的女人，一個夫人剛買進來的丫頭，入了縣令的眼。

蕭雨自是明白那丫頭是夫人故意買進來送到縣令眼皮底下的，為了替代她在縣令心中的地位，這是想徹底把她打入冷宮。

就在所有人以為蕭雨已徹底冷了時，蕭雨懷孕了。她在夫人噴火的眼神和衆姨太地妒忌中施施然走到縣令跟前，撒着嬌開心地炫耀肚子裡的孩子。她說老爺，這是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兒子。

縣令快五十了，雖有衆多女人，但除了夫人育有一傻兒子，再無所出。他做夢都想再有個兒子，一個健康的兒子，這也是他不停納妾的原因。

可這麼多年，沒一個女人懷孕，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不行了，可現在蕭雨有了他的兒子，他終于後續有人了。

蕭雨自從有孕以後，縣令的眼中就再也沒有了其他女人，包括夫人。從縣衙回來就直奔蕭雨的房間，陪她說話解悶，就算有時見客都帶着她。

蕭雨暗示擔心孩子有閃失，不敢獨自在府裡，她想平安健康地把孩子生下來，還說她懷疑以前那些離世的姐妹可能也有過孩子。

縣令從蕭雨的話裡明白了，不是所有人都希望他有這個兒子，特别是夫人。那麼多女人沒一個有孕，現在蕭雨有了證明府裡有問題。而且也知道蕭雨平時受了太多委屈，可為了他都忍了下來。

年近五十的縣令第一次有了想好好愛一個女人的想法，且蕭雨年輕漂亮，還願意為他冒着被害的危險留下屬于他們的孩子。

6

不到兩個月的孕期，蕭雨看起來還是少女一般水靈鮮活，卻又多了一絲成熟妩媚，縣令現在才算是真正把蕭雨放到了心尖上。

縣衙辦公也用一頂軟轎帶上她，把她安置在縣衙的後堂，蕭雨又纏着縣令和師爺教她識字看文，她要學了念書給寶寶聽。

蕭雨的所有要求縣令都應了下來，隻要蕭雨開心，他都滿足她。雖然在這個年代，真正能認字讀書的女子很少，但蕭雨想學他就教，還專門在縣衙請了一個先生，何況蕭雨還是為了給兒子讀書講故事。

蕭雨是極聰慧的，一個多月時間就已能把一些簡單的文章看個大概，先生都誇她天賦佳，蕭雨隻是笑笑沒說什麼。有多努力花了多少心思隻有她自己知道，她必須在最短的時間盡可能地學更多的東西，認識更多的字。

這幾天整個縣衙都格外忙起來了，所有人高度緊張，縣令也大多時間都在縣衙。

蕭雨問過師爺才知道巡撫下月要來長平縣視察，縣令能穩坐長平當然也是有一些手段的，每次在巡撫視察前就把所有的工作提前準備好，所以在上面和天子面前長平縣令可是清正廉明的好官。

而老百姓要在長平縣生存，誰又敢說出實話，連見到巡撫都很難。

蕭雨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縣衙後堂的議事廳看書，回到縣令府也多在書房，縣令已無太多時間照顧她，蕭雨找了一個可信的丫頭陪着她，這樣縣令也放心不少。

所有人都在準備迎接着巡撫的到來，包括蕭雨。

7

巡撫終于到了長平縣，縣令把蕭雨留在了家裡，她知道一個後院女人現在是沒資格見到巡撫的，就算是家宴怕也隻會帶夫人。

院子裡的那些奢華擺設早已被收到了倉庫，縣令吩咐家裡的丫鬟仆人準備晚上家宴迎接巡撫。

縣令終究在蕭雨的央求下答應帶她和夫人一起參加晚宴，畢竟她懷了他的孩子，而且從來端莊大方，他相信她不會出什麼意外。

蕭雨穿了一身大紅的極地長裙，肚子已微微隆起，小心地坐在夫人下首。

蕭雨打量着坐在上首的巡撫，一身正氣，倒也溫和親近，縣令小心翼翼地陪着說話。

緊了緊手心，蕭雨起身向巡撫淺了淺身，行了禮，說要親自為巡撫斟酒以示敬重。她的眼神堅定，沒有縣令的卑微和小心，倒讓巡撫下意識地答應了。

縣令不明蕭雨的意圖，也不好再加阻擋，夫人更是臉色難看，蕭雨竟搶了她這夫人的風頭。

身着長裙提着酒壺的蕭雨小心地走向巡撫，可惜裙子實在太長，剛好在走到巡撫面前時還是被拌倒，巡撫趕緊伸手扶住了她。幸好有驚無險，終于是把酒倒好退下了。

巡撫今年在長平縣呆的比往年長了很多天，也忙了許多，近一個月時間才離去。縣令和整個縣衙也終于松了一口氣，放松了下來。

可惜好景不長，就在巡撫離去一個月後，一道聖旨下來不僅罷免了縣令的的官位還直接下了大獄，縣令府中所有一切充公查辦。

縣令以往的貪污受賄、強搶民女以及欺壓百姓亂加賦稅等都一條條查了出來，長平縣所有百姓歡呼慶祝着縣令的倒台，這麼多年，長平的天終于可以見陽光了。

8

除了縣令夫人，其他女人和丫鬟小厮倒是一應放了出去，也沒有誰發現蕭雨的肚子沒了。

蕭雨站在縣令府的門口，再次回頭看了看這個自己呆了一年多的院子，風景依舊，可她卻無任何留戀。在不久後，這裡會住進新的主人，她希望這次一定會是一位真正的父母官，還長平一個安樂和平。

蕭雨沒帶走任何東西，如當初進府一般，隻是那顆心已不再單純，但她不悔。

明晃晃的陽光下，有一個人影在走近，蕭雨眯了眯眼，心狠狠地疼了下，那是韓林。這個青梅竹馬的男人，在蕭雨進了縣令府後，還是默默地守望着，他不知道蕭雨還能不能再出來，就這麼無望地等着，盼着。

蕭雨也沒有想到會真正地走出這個院子，而且在這麼短的時間裡。

當初不得不進這縣令府時，蕭雨就做了一些準備。

她在一個老中醫那弄到了“懷孕”藥方，隻要吃掉一顆就會跟懷孕完全一樣，還會慢慢長大，跟真正懷孕一般無二，就算郎中也輕易無法查出。而吃掉另外一顆，“孩子”就會如意外一樣流掉，隻是那樣蕭雨的身體會受損，而她還是毫不猶豫地做了。

她如何會願意懷縣令的孩子，可孩子又是她的武器，她不得不這麼做，就算賠上她的身體又如何。

縣令府是什麼地方，縣令又是什麼人，長平的所有人都知道。那個老郎中可憐蕭雨，在她保證不會連累到他後給了她藥。

縣令這麼多年在長平壓榨百姓，貪污受賄，所有人敢怒不敢言。最後又逼的蕭雨不得不做他的姨太，她如何不恨。

為自己，為蕭家，也為長平縣的所有百姓，她想大義一回，就算賠上自己也無所畏懼。

蕭雨知道，縣令府裡進過了太多女人，她必須在衆多女人中得到縣令的寵愛和信任，甚至超過夫人，她才有機會去找證據。當初進府就抱着必死的決心，那時她沒有太多具體計劃，隻能見機行事去找機會。

縣令隻有夫人生的一個傻兒子，那麼多姨太卻再無人有所出，蕭雨就知道夫人肯定有問題。

蕭雨利用縣令迫切想要一個健康兒子的心态和旁敲側鼓地暗示讓他對夫人甚至是其他女人都産生了懷疑，對她更是小心疼愛，這時才有了真正的信任。

蕭雨又利用孩子去認字讀書，這樣就給了她出入書房的理由，更因為識字以後順利找到了縣令藏在書房的一些貪污受賄證據。就在她尋思如何把這些證據送出去時，巡撫來了，縣令的催命符也來了。

韓林告訴蕭雨她進縣令府，是縣令用長平縣城中的一個商鋪和夫人的一個大丫鬟做了交換，蕭緻遠換了。

而現在的蕭緻遠過的并不好，娶進來的丫鬟跟着縣令夫人嚣張慣了，更是瞧不起窮苦的蕭家，認為商鋪是她給蕭家帶來的。所以對蕭緻遠和蕭家父母從來沒有好臉色，經常吵鬧，蕭家母親本來就生病的身子現在已是更加嚴重，可能時不久矣。

其實蕭雨早已從縣令口中得知了蕭緻遠的交換，不難過是假的，可最後也釋然了。

蕭家本也是窮苦人家，近幾年蕭母生病更是讓這個家搖搖欲墜，蕭緻遠應該也是作過艱難的選擇，最後不得已放棄了她。

蕭雨不怪他，蕭家在當時自己都溫飽不濟的狀況下收留了她，蕭緻遠真心把她當妹妹護了這麼多年，他們的那一份善良世間少有，她必須珍惜、感恩。如果能用她去換得他們的平安、健康，她甘之如饴。

沒有人知道蕭雨所做的一切，隻是巡撫托人送給她一封信，如果想去京城，會幫她打點一切，不再為生活如此辛苦。

蕭雨沒有回，也沒有去。在長平縣，她還有丢不掉的牽挂，如蕭家，還有韓林。

— —全文完— —

格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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