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星爾克,5000萬。”
這是過去幾天内關于水災捐款最為火熱的話題了。
7月21日,鴻星爾克官方微博宣布捐贈5000萬元物資馳援助河南災區。一鳴驚人。
當晚,鴻星爾克喜提“網紅三件套”,一夜之間沖上熱搜,直播間被踏破門檻,而淘寶貨架更是全線斷貨。在網友眼中“自身難保卻心系天下”的鴻星爾克,一夜之間成為了質樸大愛的象征,被推上神壇。
随之,在“不能讓好人吃虧”的樸素願望中,網友發起了一場瘋狂購買鴻星爾克産品的“野性消費”。網友在這場狂歡中各種玩梗,把各種“合理想象”塞到了鴻星爾克手裡。
南風窗記者在飛瓜數據平台查證到,自7月20日至26日,鴻星爾克品牌官方旗艦店光隻是抖音直播間,銷售額已逾1億元人民币。
截圖自飛瓜數據平台
即使鴻星爾克總裁吳榮照多次公開說:“公司沒有瀕臨破産”“不要神化鴻星爾克”,許多人還是自顧自地沉浸在這種英雄主義的想象裡,不能自拔。
然而,一夜成名後,争議緊随而至。
7月23日,有自媒體提出質疑,稱通過公開可查的數據,發現鴻星爾克當前疑似僅捐贈了20萬瓶冰露礦泉水,價值約20萬,距引爆全網的5000萬相去甚遠。随後,該自媒體又指出,在2020年疫情肆虐時,鴻星爾克就曾宣布通過壹基金向災區捐贈1000萬元物資。然而,在壹基金發出的2020年度審計報告中,并沒有鴻星爾克的1000萬捐贈記錄。
“疑似詐捐”的懷疑,在輿論場掀起反撲。前日還被奉為全民寵兒的鴻星爾克,迎來了網友的批評與質疑。
直到7月25日,鄭州慈善總會和深圳壹基金公益基金會先後發布了說明,證明了鴻星爾克的确分别協議捐贈了3000萬物資和2000萬物資。
鄭州慈善總會和壹基金先後發布的說明
5000萬物資,一分不差。
鴻星爾克總裁吳榮照也再次出面澄清,并表示“将根據兩個慈善機構的需求,陸續履行捐款承諾。”
但2020年的1000萬捐贈“消失”,暫時未能得到回應。
當然,災區交通困難、情況複雜,巨額捐款物資沒辦法立刻到達是常識。但速度并不是核心問題,物資能否到位才是大家關心的重點。
此刻的鴻星爾克,已經被架上了高台,左手邊是鮮花與掌聲,右手邊是利刃與繩索,隻要5000萬稍有失實,這位20多年曆史的國貨品牌,命難保矣。
談不上反轉,但毋庸置疑的是,“5000萬”已經與鴻星爾克牢牢挂鈎。
而鴻星爾克也已經被打造成了短期網紅,被監督和質疑,被卷上了風口浪尖。
而網友們,已經沉浸到了這場自顧的英雄主義狂歡裡,轟轟烈烈的造神運動裡,有一些改變正在悄悄改變。
強烈反差出來的“網紅”人們對鴻星爾克的追捧,來源于強烈的反差,就像最初出圈的一句評論“感覺你都要倒閉了還捐這麼多”,也像網傳的一個比喻:“老一輩人省吃儉用一分一毛攢起來的存款,小心翼翼放在鐵盒子裡,一聽說祖國需要,立馬拿出鐵盒子,嘩~全倒給你。”
基于此,網友們完成了“良心企業”的構建,造神運動愈發激烈,并衍生出一種新型“野性消費”:
一男子在鴻星爾克專賣店買了500元商品,趁店員不注意,扔下1000元就跑了;
一名消費者為了表達對鴻星爾克品牌的敬意與忠誠,在自己身上紋了鴻星爾克的商标和圖案;
安徽一位新手奶爸,給雙胞胎分别取名“段鴻星”和“段爾克”
……
随着鴻星爾克被捧得越來越高,也出現了一些網友的極端化情緒宣洩,有狂熱網友湧進多個其他品牌的直播間,辱罵主播,“隻因為你不是鴻星爾克”。
無論鴻星爾克是否願意、以及能否在這次野性消費的狂歡中賺回等量收益,它都已經被置于一個難以脫身的道德高地。
鴻星爾克直播間庫存告急,部分其他運動品牌直播間也被大量消費者闖入,刷屏鴻星爾克,甚至罵哭主播
準确來說,鴻星爾克本身不是那個道德制高點,“5000萬”才是。
以這個數字為标尺,那些捐贈數額在鴻星爾克之下的不少同類型企業,在這幾天一度受到不同程度的網暴,不少直播間裡的導購被罵哭。
不少營收好過鴻星爾克,捐款數卻不及它的企業,也挨了罵。
比如,有網友“眼尖心細”地發現,大企業華為并沒有出現在這次的捐款名單裡,于是又紛紛擲以讨伐謾罵。
但實際上,他們完全搞錯了。早在20日,華為就已派出1100多名工程師馳援河南,全力支持當地運營商進行網絡修複、維護以及災後重建工作。
悄無聲息中,一個關于捐多捐少、真捐假捐的捐款金字塔在形成。
一家企業成神,但也被衆目睽睽架上了高台。而網友對其他企業的“逼捐”甚至攻擊,更距離捐助本身的初衷甚遠。
好人好事“成績單”對大多數普通個體而言,捐款發自心中最樸素的善意與正義感,隻要有了給予的主觀動能,捐多捐少,至少從道義和感情上不該區别對待。
但人們總是會期待,那些财力與社會地位都高于普通人的名人、名企,能“達則兼濟天下”。
因此,對公衆人物而言,捐款,從很多方面來看都難以絕對純粹。
或許需要強調一個客觀事實:企業的捐款,除了自發地履行社會責任、奉獻善意之外,也許還是一件“有利可圖”的事。
突發大型災難,往往帶來特定區域内短時間、大規模的重大損失,造成集聚的資源匮乏和不均,這時候就需要強有力的個體予以填補和捐贈。
而為了鼓勵企業在國家有需要時伸出援手,我國法律規定,企業通過公益性群衆團體用于公益事業的捐贈支出,在年度利潤總額12%以内的部分,準予在計算應納稅所得額時扣除;超過年度利潤總額12%的部分,準予結轉以後三年内在計算應納稅所得額時扣除。
對于災時的大額捐款,抵扣稅款倒是其次,廣告效應才是企業最“有利可圖”的部分。
鴻星爾克這一次的5000萬捐款,所帶來的賣貨直接營收、以及提高知名度與品牌效應所獲得的間接收益,都是十分可觀的。
2021年7月26日,市民在海南省海口市解放路的鴻星爾克門店内排隊付款(圖源:中新社記者 駱雲飛 攝)
想必鴻星爾克這一捐,在此後多年都将成為“捐款有好處”的勸募例子。
這些基于利益的考慮一定是客觀存在的,但與傳遞善意、履行社會責任并不相違背。
當然,将大額捐款作為塑造自身形象的一部分其實無可厚非,即便不是主動公開,數十百千萬的捐贈額,對災情都可能是雪中送炭的,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同樣值得尊敬。
和演員明星一樣,企業捐款甚至不需要聲揚,總會有粉絲眼疾手快地扒出其捐贈數額,然後在消費者之間廣泛擴散開。
但公開多少意味着有了展示的成分,再進一步,更或多或少摻雜“比較”的意味。
也是在近日,當各路“能者”紛紛展示捐款數額時,網上傳開一張統計明星捐款數額的明細表,把各明星藝人的捐贈數額一清二楚地公諸于衆。
好人好事變成一張成績單,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看向捐款,更要看向災區這麼看,鴻星爾克總裁于25日在抖音上的回應,其實是相當中肯的:
“目前已經發出部分的物資,我們将根據兩個慈善機構的需求,陸續的履行我們的捐贈承諾。請不要神化鴻星爾克,希望大家能夠把目光,更多地關注一線救災人員。”
可惜此時,一線救災、受災人員已經不再是輿論主角,鴻星爾克也逐漸從輿論舞台退出,網友們已經沖向娛樂圈了。
被展示出來的名人捐款數額,迅速成為網絡熱議的談資,繼而成為人們窺探、推測公衆人物生活的一扇窗口。當微博熱搜、媒體報道成為宣傳娛樂圈善行的視窗,捐款成為與咖位、收入作比較的天平,公衆對名人捐款的态度,便逐漸演變成一種全方位的道德審視與解讀。
偶像程潇被罵,不是因為捐款10萬的絕對數額,而是因為網友發現她曾經背過幾十萬的包;
演員尹正被罵,也不是因為捐款19萬,而是有人質疑其前段時間靠減肥、焖菜等在小紅書等平台營銷,“有錢營銷”,卻“捐款還不到20萬”;
……
哪怕什麼也不做,也少不了凝視的眼睛。
比如,網友發現孫紅雷和黃磊等娛樂圈老人,沒有公開捐款分毫的記錄,于是立刻發帖吐槽、謾罵。
捐款被置入了網友審視下一套嚴密體系中,變成如同咖位、番位那樣可比較的數值。
從金額到路徑,從與自身的縱向對比,到與同行的橫向對比,在公衆的“伏擊”中,明星被陷于虛榮、僞善、炒作等諸多揣測黑洞裡。
可想而知的後果出現了。
甚至這一次,已經有網友開始讨論,鄭爽、林生斌,甚至是風口浪尖上的吳亦凡,他們要捐多少錢才能洗清此前的道德污點?
演員郭冬臨因為被質疑未捐款不得不發文曬自己為武漢捐款的記錄
不是要為任何一方說話,但需要警惕的是,當所有關注都收窄在一個人、一個企業的捐款額上,并以其衡量一個人、一個企業的全部功過,全局視野就模糊了。
何況,如今河南新鄉衛輝,仍在大水茫茫之中,城區必須要皮艇才能通行,數十萬人仍需要救助。
災民們在熱搜上已不見蹤迹,反而是這種場外的名利對比、網絡逼捐的内耗随處可見,實在模糊了焦點。
郭德綱和于謙有的相聲《你得學好》裡有一段諷刺畸形捐款輿論生态的對話:
“捐款,那是他作秀。”
“沒捐呢?”
“沒人性。”
“捐得多?”
“張揚。”
“捐得少?”
“吝啬!”
結合前文,這段戲谑對話或許切中扼要,但它同時牽引出另外兩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捐款,怎麼就變得那麼難?
捐款的輿論場,怎麼就那麼混亂?
人類互助的需求是無窮盡的,真正的慈善,絕不是一個定點、定時的範式。過度的解讀與窺探,無意義的對比、吹捧,也隻會加重為捐而捐、無效捐贈等情況,對真正的赈災,毫無幫助。
而讓捐款回歸慈善的本質,才是我們應該緻力的目标。
作者 | 邢初
編輯 | 季潔
排版 | 八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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