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道君語：

有些東西必然是失去過，才會更加珍惜。

今年，你有沒有聽過秋天的聲音？

我聽過。在南方小城的一個高鐵站外。

那天晚上的等車間隙，随意坐在廣場花壇邊。站前廣場很空曠，草坪低矮，月光敞亮，路人卻大多行色匆匆。就在那片刻的安靜中，愣神一聽，草坪周圍竟都是熟悉的蛐蛐聲，短促，低吟，細細又密密，滿身的疲憊都被這秋蟲聲撫慰了。

一站站列車駛過，也許有人剛剛告别故鄉，有人踏上遠方，有人奔赴夢想……秋天，似乎一直都是人生的重要階段。

古人說傷春悲秋，“心緒逢搖落，秋聲不可聞。”生命入了秋，人間已過半，我們卻需要有那麼一個停頓，聽一聽秋聲，回首來時路。

不論是這樣的秋蟲唧唧，還是秋雁長鳴，秋風秋雨，它們仿佛一聲歎息，卻又勾起一生懷念，讓我們想起，那些逝去的種種美好。

圖｜往事随風994 ©

記得兒時的鄉下，秋天的到來，一定是伴随着蛐蛐的蟲鳴聲。

老家的院子是一個大坪，寬敞迎風。秋天果蔬豐收時，院子裡的手搖水井總是最忙碌的。夜影昏黃，吃過晚飯後，全家人搬了小闆凳，就坐在井邊，圍坐着大木盆洗瓜洗菜。弟弟最小，坐不住，他喜歡去水井邊的草叢抓蛐蛐。

其實哪裡容易抓呢？别看它們在草叢裡叫得歡，緊貼着地面，遠遠近近高高低低，一聲聲纏織在一起，可是等你的腳步聲走近，好像又捉迷藏似的離你很遠。

圖1｜文韬 ©

圖2｜粥粥V ©

川端康成說，“我覺得秋天就像蟲鳴，是從地底迸發出來的。”

再想起那些“切切暗窗下，喓喓深草裡”的秋蟲聲，亦覺得，兒時生命最初的美好，也是與土地、與自然聯結在一起的。

如今我們身處城市，燈火繁華喧嚣，卻尋不到一聲蛐蛐的鳴叫。

如果你也在秋夜裡踏上差旅，行到高鐵站外，不如稍停片刻，或許也能遇見叫響了一整個夜空的蛐蛐聲。

一聲蟲鳴，滿地清涼意，仿佛秋天的輕輕歎息：童年，是多麼遙遠的失去。

圖｜清明谷雨 ©

金庸的《神雕俠侶》最後一卷裡，講到李莫愁受了情花之毒，模糊中看到自己刻骨相思的意中人陸展元。最後她掉入烈火中，衣衫着火，卻站立身子，一動不動，在火中唱出一段凄厲的詞，“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情之一字，讓多少人為愛所苦，卻又義無反顧。

元好問作那一首《雁丘詞》時，其實隻有16歲，正是對愛朦胧又憧憬的年紀。他聽聞捕雁人說，空中雙飛的大雁，若一隻死去，另一隻也不獨活，雙雙悲鳴着如秋葉墜落。

圖2｜濟洲 ©

從來，堅貞之雁，南來北往間，為分隔兩地的有情人，傳遞過多少殷殷情意。

就像這一阙詞，“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李清照在聽到雁聲時，内心的思念會更濃。年少夫妻，才剛剛分離，此刻便要恨那雁來無書。

想起木心在詩裡寫的，從前的車、馬、郵件都很慢，一生隻夠愛一個人。古人說鴻雁傳書，仿佛再遠的距離也值得等待；他們的距離很遙遠，但是情感卻更隽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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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呢，傳遞情意的方式簡便了，見一個人很容易，可是失去一個人也很容易。

如今我們在南方難見鴻雁，而在淮河一帶，這樣的秋涼時節，剛好是雁往南飛，若聽到“嘎——嘎——”之音，不如擡頭看看，或許天空中排成人字的大雁，正相伴而來。

幾許雁聲，終究映照的是心底那份遺憾的歎息：一切都明明白白 ，但我們仍匆匆錯過。

圖｜路上慧 ©

有一年秋天，杜甫客居在甘肅天水，他聽聞說，李白在流放夜郎的途中遇赦，這時候大概走到湖南了。

塞外的秋風是很勁烈的，呼呼過耳，吹得人隻覺兩地蒼茫，許多話不知從何說起，他便隻想對李白問一聲，“涼風起天末，君子意如何？”天冷了，不知你現在心境怎麼樣，實在令我惦念不已。

杜甫和李白一生隻見過兩次面，可是秋風陣陣時，隻要想起遠方的友人，眼前生活的踉跄也可以從容應對了。

後來，當王安石在庭院散步時，一陣秋風襲來，絲絲生冷，不自覺夾緊了衣衫。他也是想到了遠方的朋友沖卿，“空庭得秋長漫漫，寒露入暮愁衣單。”風涼秋冷，不知他是否有加衣，不知有沒有好好保重自己呢？

木心說，“秋天的風，都是從往年吹來的。”今年的秋風又刮來了，寒意愈是侵人，或許我們也會愈念起，那些曾經溫暖過彼此、而今各奔東西的友人。

心靈的相知，本無關遠近親疏。很多時候，最懂你的不一定是枕邊人，也可能是那個遠方的友人。

秋風陣陣，化作一聲感懷的長歎：秋天該很好，如若你也在。

“夜雨做成秋，恰上心頭。”若這秋雨又剛好打在芭蕉葉上，那份愁緒，就更令人惆怅多思了。

《紅樓夢》第45回講到，黛玉聽見潇湘館的窗外蕉葉上，雨聲淅瀝，清寒透幕，眼淚又止不住淌下來，輾轉難眠。

晚年的李清照，也曾這樣聽了整晚的芭蕉夜雨，從啪嗒——啪嗒——，漸漸地變成，滴滴滴滴——秋雨不停歇地打在寬大的芭蕉葉上，聲聲入耳。她忍不住恨恨地想，到底是誰，種了那麼多的芭蕉樹！

圖1.2｜清涼地兒-了琹 ©

其實哪裡怪得了芭蕉呢？那愁是從我們的心底被撩撥起來的，正如蔣坦的妻子秋芙對他所言，“是君心緒太無聊，種了芭蕉，又怨芭蕉。”

“雨，該是一滴濕漓漓的靈魂，窗外在喊誰。”這場秋雨，喊出了黛玉的愁，喪父喪母，孤苦飄零；也喊出了李清照的痛，丈夫離世，家已丢，國已破。

圖｜清涼地兒-了琹 ©

等到秋深時，你不妨也聽聽這樣連綿的夜雨，它可能打在芭蕉葉、竹葉、或者窗外的馬路上，一聲聲提醒我們：人到中年，或許就是要經曆許多的失去，才會懂得放手。

多少秋雨，不過是借此歎重重的一聲息：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圖｜清涼地兒-了琹 ©

人生入了秋，年已過半，讓我們不得不慢下來去回顧：秋聲，就是一聲聲歎息，歎那些曾經擁有過、失去或正在失去的美好。

每每此時，難免會遺憾、會難過，可是當我們懂得，人生所經曆的一切，都會是失去的一部分，才能不再患得患失，坦然地去接受生命無常。

有些東西必然是失去過，才會更加珍惜。這一聲聲秋歎，也就化為了，負重前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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