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馮連偉
看着電視上報道的大學新生入學的情景,四十年前我考上大學後娘為我入學做準備的點點滴滴又成倍地放大,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四十年前,當我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不僅全家的親人高興,整個村莊的父老鄉親都來祝賀,這是短短幾年間發生在一個村莊一個家庭繼大哥考上大學之後弟弟又金榜題名的大喜事,鄉親們感歎老馮家的祖墳上又豎起了一根旗杆!
當時的我16歲,還是那麼青春,滿頭的黑發,1.73米的身高,體重110多斤,爹娘眼裡還未長大的孩子;似乎一夜之間長大了,成了鄉親們口中津津樂道、贊不絕口的人;一個生在農村長在小村莊的男孩,轉眼間就要到幾百裡之外的省城求學了。兒遠行,母擔憂,爹娘能做的就是盡其所能,給我準備好他們認為我到外地上學時所必需的吃穿住行的物品。
時光上推到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國家恢複高考沒幾年,每年的招生數量還是全國隻有幾十萬人的時候,對一個農村孩子來說,如果能夠金榜題名跨進大學的校門,那是全村的大喜事,對當事人所在的家庭來說,也是光宗耀祖的大事。這意味着這個家庭有了吃“公家飯”拿“購糧本”的國家幹部。
我就是其中的一名幸運兒。
記得拿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早上我騎着自行車和娘一起進城。那天娘早早地就做好了進城的準備,她給全家人做好早飯後,騰出時間給自己梳妝打扮一番,像她要去公社開會一樣。而我一路上心情忐忑不安,那時沒有現在的交通和通訊條件,不知道錄取通知書什麼時候到。從我家到學校兩個多小時的時間,于我而言,高中三年,幾乎每個周末都要回家拿飯,跑了上百個來回;而這次進城的兩個多小時,我卻感覺路那麼遠,時間過得那麼慢;我臉上的汗水一滴又一滴地往下掉,娘邊遞給我她的手絹邊勸我:“天太熱了,咱在路邊上歇一歇再走吧,你看你的襯衣都濕透了。”我卻似乎沒聽見娘說的話,娘遞過來的手絹我也沒接,一隻手攥住自行車把,一隻手騰出來擦把汗。當我和娘趕到陳老師家裡時,陳老師高興地說:“小馮,你是最後一個來拿錄取通知書的,你們第一批錄取了9個人,熱烈祝賀你啊!”
當我用顫抖的雙手接過裝着錄取通知書的大信封時,掃了一眼信封上的山東師範大學,急不可待地從信封裡抽出錄取通知書,當看到寫着我名字的錄取通知書時,我忐忑的心終于踏實了,我很想像小時候那樣撲到娘的懷抱裡讓娘抱抱我,但當着老師的面,我還是忍下了。我把通知書遞到娘手裡,娘的眼裡是有光的,娘低頭看通知書時,我從娘的頭上拔下了她的一根白發,我的心裡突然酸酸的,我的眼睛裡不覺間湧出了淚水,看着手中的白發,我心中默默感歎:我的娘親,兒子長大了,娘開始變老,我的成功之路上娘何止添了一根白發?!
記得有首詩是這樣寫的:自從兒女降人世,千斤重擔壓肩上。從此不分日和夜,白天辛苦夜裡忙。從此不辨淨與髒,把屎接尿屬平常。從此不知饑與飽,隻問兒女飯可香?從此不顧新與舊,隻為兒女添新裝。四歲五歲入學堂,娘牽兒手細語詳。一步卻要三回首,準時接送冒風霜。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的農村生活條件還很艱難,實行生産責任制分田到戶後,溫飽問題是解決了,但是老百姓手裡還真沒有多少存款,一遇到花錢的事,還是讓人愁白了頭。
從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到去學校報到,期間有20多個準備的日子。
記得我考上大學後,爹和娘從最初的喜悅中歸于平靜,擺在他們眼前的就是要籌集一部分錢花在我身上了。
對一個農民家庭來說,籌集一部分錢真的是不容易啊。
記得爹蹲在堂屋門口,把旱煙袋放在口中好長時間沒吸一口,最後狠狠地吸了一口後把旱煙袋往身後的門檻上磕碰了幾下,對娘說:“現在分田到戶了,多下點力氣,吃飯沒問題,把家裡的小麥賣上500斤,可以籌集十幾塊(元)錢,我這些日子早去擺水果攤,争取再多攢一點,讓孩子怎麼也得帶上20元錢去上學吧?”
遊子身上衣,慈母手中線。兒要遠行,當娘的考慮最多的就是兒子的衣食住行。我要去讀大學,吃住成了公家的事了,娘就在我的穿和被褥上做準備。
接到通知書的時候還是炎熱的夏天,但到幾百裡外的省城求學,不能像在縣城上高中時每到周末就回家了,這次一走就是幾個月,夏衣要準備,秋衣要準備,棉衣要準備。
從小我就知道我們家趕集上店都是娘的事,家中的大事小事爹都是聽娘安排的。
我上學的準備工作都是娘謀劃娘準備的。那個夏天的20多個日日夜夜,爹為籌錢東奔西跑,娘為我穿好睡好操心費力。爹和娘為此付出的心血和汗水沒法稱重沒法數清,因為操的心太多費的力太大流的汗水太多,等到啟程去學校報到的時候,穿着夏衣,帶着秋衣,布包袱裡是三件冬衣,有棉襖棉褲棉鞋,娘用六斤棉花給我做的最貴重的是一件棉大衣,農村人叫“大氅”,單獨包了一個包袱,第三個包袱裡包的就是一床褥子一床被子,都是娘和鄰居大嫂二嫂一針一線縫的。在這之前晚上睡覺是沒有褥子的,考上了大學,娘給準備了褥子。
時光如梭,《莊子·知北遊》“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
不知不覺間,當年烏黑的濃發布滿了銀絲,兩鬓已經斑白,額頭上布滿一道道的皺紋,當年的小青年如今已是小青年的爹,不僅送兒子上大學經曆了多個開學季,而且已經準備陪孫子迎來幼兒園的開學季啦。
屈指算來,從報到那年算起,一晃已經是整整四十個年頭,現在回想起來如同昨天,老娘忙碌的身影還清晰地浮現在眼前,娘一針一線地給我納鞋底縫被子的鏡頭定格在我的腦海裡。
記得我離家到洪瑞車站去坐車的時候,娘和二哥二姐手裡給我拿着盛衣被的包袱,而最疼我的爹卻沒有看到身影,後來二哥寫信給我說爹那天哭得出不來門了。
我上大學的四年,每次離家返校的時候,幾乎都是夏天下雨、冬天下雪。沒通火車的時候,我都是提前一天先到汽車站買次日早上六點臨沂到濟南的汽車票,票買好了,第二天早上淩晨三點就要起床,有時是二哥用自行車送我。遇上雨特别大或下雪天,母親就去求村裡有拖拉機的鄉鄰用拖拉機送我。每次隻有拖拉機頂雨或冒雪開始走了,才看到母親長長舒一口氣,但她的心也跟着行走的拖拉機走,眼神裡是滿滿的牽挂和惦念。
如今,娘和爹早已作古,不知是否真有傳說中的天堂?不知天上的哪兩顆星星會是娘和爹的化身,我想他們依然會用他們深情的眼睛在注視着他們的兒女和兒女的兒女。
在我的心中,母親的眼神猶如春花般絢麗、雪花般純潔,裡面飽含了深深的牽挂、濃濃的思念、無法訴說的祝福和最深最真的母愛。母親的眼神裡,永遠都是濃得化不開的母親之愛。
(寫于2022年8月30日 濟南)
【作者簡介】馮連偉,山東臨沂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自然資源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散文學會副會長、山東自然資源作家協會副秘書長。作品散見于《閱讀》《散文海外版》《散文百家》《綠洲》《中國報告文學》《當代散文》《山東文學》《時代文學》等雜志;有作品選入各年度散文選本,曾獲山東作協頒發的《時代文學》年度散文獎、《齊魯作品年展》最佳作品獎、全國散文大賽等若幹獎項;著有《靜水深流》《真水無香》《似水流年》《掬水留香》《水,在說》等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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