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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容後回學校

教育 更新时间:2024-12-25 09:31:12

整容後回學校(高考結束相約整容)1

整容王國的角落裡,成千上萬的高中生在等待高考結束那聲鈴響,它意味着解放和自由,也寓意追求美的可能和機會來了。對美的追求在一個暑假瞬間迸發之前,往往早有長期的蟄伏。許多高中生在來咨詢之前已經對手術内容“門兒清”。父母在這個過程中很被動,面對堅持己見的孩子,他們大多隻能發揮監督和最後刷卡繳費的作用。

文 | 林秋銘

編輯 | 楚明

運營 | 黃沁

6月8日,高考結束的鈴聲拉響,譚欣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掙脫出來,找見了遠處等待她的父母。她在蘭州市上學,離家五百多公裡,爸媽來接她回去。還沒有來得及感慨高中生活的結束,吃晚飯的時候,譚欣的母親突然為她下了一個新決定。

“整形醫院我預約好了,明天就去。”她說。

譚欣有一雙丹鳳眼,年齡的增長使眼型發生了變化,慢慢長成了雙眼皮,間距很窄。母親常在她耳邊念叨她的眼睛不好看,暗地裡做了很多功課,終于熬到女兒結束了高考。

譚欣不喜歡被安排,但是一想到理綜沒有考好,不敢表達不滿。她隻好跟着父母在蘭州一家酒店住了下來,第二天,她半推半就地和整形醫生見了面。

醫生用了幾分鐘就說服了譚欣。兩人面對面坐下後,他拿出像回形針一樣的工具,壓在譚欣一邊的眼皮上,用于對比術前術後的效果。譚欣在鏡子中看到了美好的藍圖,“他不需要多說,隻需要這個小工具,我看見的時候就心動了”。

她的眼綜合手術被安排在6月10日,包含雙眼皮切割和開眼角。同一天手術的還有6個年齡相仿的女生。她記得, 慌張的母親在她進手術室時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讓醫生剌寬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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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雙眼皮手術前,醫生提前畫出手術區域,這将決定雙眼皮的形狀與寬度。圖/ 視覺中國

18歲的譚欣成了這個夏天最早一批完成整形的高考生。她從手術室走出來,發現醫院大廳的沙發上躺滿了和她一樣用冰塊敷眼睛的年輕女孩。

到了暑期,全國都在上演高中生聚集在整形醫院的奇觀。一名山東的女生,在高考結束後,連做了5項手術,共計13萬元。一名廣州的00後女孩,考試後迅速接受了自體脂肪豐胸手術。

根據《南華早報》披露的一組數據,在2018年高達2000萬的中國醫美人群中,有近五分之一的消費者生于2000年之後。醫美平台新氧發布的一份白皮書顯示,2018年,00後消費者占醫美消費者的18.81%,每100位醫美消費者中就有19位00後。

毫無疑問,整形整容人群的年齡段正在迅速低齡化。

代際

早上8點是北京協和醫院整形科醫生郭時偉上班的時間,他到醫院時,發現來面診的人已經排到了醫院的大門。她們大多是學生面孔,一副稚氣未脫的模樣。平時他隻接三四台手術,暑假他能接到七八台,甚至達到十多台。其中四分之一的手術對象是準大一生。

6月9日,他見到了前一天才結束考試的殷悅。今年2月,殷悅和家人就預約好了這台割雙眼皮手術,她和母親揚言:“如果你不給我割,我就不好好考試。”她告訴郭時偉,她對這個手術期待了很久,心情急迫。

低齡化群體的侵入,讓整容醫生的面診室變成了一個代際關系的試驗場。每年暑假,郭時偉都會在小小的房間裡目睹兩代人在整形問題上的磨合。

有冷靜的。一個18歲藍頭發女孩的父母是清華大學的教授,一家三口進入面診室後,如同開會一樣,三個人平靜地交流各自的想法,互相勸說。最後以女孩的勝利告終。郭時偉問她怎麼赢的,“沒事,我就堅持自我就行了。”她說。

有沖突的。女孩正要進手術室,值班室就接到電話,家長歇斯底裡地喊着:“我是某某的家長,我剛知道我們家孩子現在要去你們那兒做手術,不準讓她進手術室,否則我就投訴你們!”

有逼迫的。父母強拉孩子來面診,孩子一聲不吭。當郭時偉問她的想法時,她嗫嚅着:“我覺得無所謂了,我其實不是特别想做,我媽非得讓我來的。”

家庭經濟條件已經不是低齡群體整容消費的首要考慮因素,她們最大的困難是如何與父母取得共識。

騰訊出品的《和陌生人說話》節目中,年僅29歲的吳曉辰從14歲開始就被母親領着進行了第一次整形手術。她将母親稱為“中國第一批整形愛好者”。母親改變了吳曉辰對整形的看法,那次手術以後,她就如同上瘾了一般,停不下來地整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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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曉辰在節目中講述母親帶她進行人生中第一次整容的經曆。圖/ 《和陌生人說話》節目截圖

價值觀念在代際間累積、強化,成為中年的整形一代正在推動浪潮向低年齡層湧來。

從事整形20年的醫生楊璐發現,曾經的老客戶們有了小孩之後,常會拍下孩子的照片發給她,“楊醫生,你看看我的寶寶需要做什麼手術,可以讓他先美一點”。父母像在打造一件藝術品一樣觀察着自己的後代,滿心期待通過“再造美學”為孩子帶來更多的裨益。

“顔值”二字拆解,是将容貌比作一種可以交換價值的貨币。經濟學家荷馬仕在論文《顔值與勞動力市場》中提出,社會上既存在醜陋罰金現象,也存在顔值獎金現象,顔值高的人能獲取更多的薪資和機遇。

一些人正是這種觀念的擁護者。

譚欣後來理解了母親的決定。“我媽跟我說過,實力是第一位的,但是當兩個人實力相當的時候,人們自然會選擇好看的那個。她隻是希望,在她還有能力和精力的時候,給我創造更多加分項。就像家長總希望孩子學個特長什麼的,以後的路更好走罷了。”

自我與模仿

高中生最喜歡調整的地方是眼睛、鼻子和臉型,這也被稱為整形的入門款。根據阿裡健康發布的《2019暑期醫美數據》,和去年相比,開雙眼皮的人增加了27倍。楊璐還發現,今年來吸脂的高中生明顯增多。她們已經不滿足于對臉部的細微調整,更渴望對全身進行塑形。

“來美容的小孩有八成都不是難看的。”郭時偉說,“她們會放大自己的瑕疵。”

他做過最高金額的手術是一台近十萬元的吸脂手術。那是一個17歲的漂亮女孩,高中畢業,準備去韓國讀書。她1米7的個子,眼睛和鼻子都在其他地方“做”過。郭時偉發現她的身材并沒有像她形容得那麼胖,但是在她的堅持下,還是為她的四肢吸了脂。

手術持續了整整7個小時。郭時偉将腫脹液注入她的皮膚表層,讓脂肪膨脹為原來的2倍,再通過負壓把脂肪吸出來。術後要忍耐三五天的酸痛感。消腫後女孩看到效果很開心,得到了她想要的更完美的腿。

依從性、青澀、有主見,是郭時偉對高中生整容群體定下的标簽。“除了少數人,大多數的高中生或者是高考後的孩子都非常冷靜和理智,你說的問題她們都能理解,很好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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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用整容測量器給一名年輕女孩測量面部,以制定整容方案。圖/ 視覺中國

對美的追求在一個暑假瞬間迸發之前,往往早有長期的蟄伏。許多高中生在來咨詢之前已經對手術内容“門兒清”。有人帶來自己做的筆記,對醫生的問題回答自如。“很多時候,父母就是來交錢的。”郭時偉說。他發現,父母在這個過程中很被動,面對堅持己見的孩子,他們大多隻能發揮監督和最後刷卡繳費的作用。

整容對于低齡群體來說,不再是諱莫如深的隐私話題,反而成為同齡人之間的共同語言。

雙眼皮恢複得差不多的時候,譚欣去參加了高中的同學聚會。她出現在飯桌上,果然引來了注目,她以為别人會質疑她的新改變,沒想到卻聽到她們說,“在哪裡做的呀?”“恢複得怎麼樣?”“疼不疼?”

雖然低齡群體顯得自我獨立,但她們還未建立成熟的審美意識,在提出整容構想時,更傾向于選擇不斷的模仿。

楊璐是從整容者們帶來的照片裡看到變化的。對韓國女星追捧的熱潮已經退去,模仿對象變成了網絡直播和小紅書的網紅,年齡更小的初高中生們會給楊璐展示喜歡的COSER(角色扮演者)。她們劃拉出手機裡的照片,把照片不斷放大,聚焦在某個部位,希望能把它複制到自己的臉上。

有幾次,她們給楊璐看的不是真人,而是日本動漫人物。“我想要一雙這樣的眼睛。”

動漫裡少女們的标準配置是一雙撲閃撲閃的大貓眼,誇張失常。最初,楊璐嚴厲拒絕了這樣的要求,難耐需求量太大,她隻好開始引進日本的下眼下至術。那是一種将下眼臉的位置向下調整的手術,它能最大程度露出眼白,讓人看起來有很無辜的“萌”感。

“微笑唇”也在她們的模仿樣本庫中,指的是在自然無表情的狀态下,還能保持嘴角微微上揚的表情。它越來越多地出現在網紅們的臉上,成為一種獨特審美。

楊璐接觸過一個21歲的女孩,幾年前,她接受了一個價格低廉的微笑唇整形手術,手術失敗了,她的嘴唇變成了歪曲的M形,左右兩邊的刀疤明顯,像雜技團裡小醜的扮相。除了盲目模仿外,她還被卷進了整容成瘾的漩渦。眼睛、鼻子、下巴都做過調整,眼睑閉不上,眼睛形狀扭曲。“我當時就覺得這個孩子怎麼把自己整成了這樣,這張臉真是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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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星的唇形往往容易成為衆多整容女孩模仿的對象。圖/ 網絡

狂歡

整容也在降低門檻,吸納更多追随者。“高考成績抵現金”、“憑借學生證、準考證可以打8折”是部分整形機構拉拽低齡顧客的手段。沒有得到父母經濟支持的情況下,她們會轉而求助貸款。

“0首付、馬上做手術,一個月還1250元,每天還41元,41元能幹嘛,洗頭發吹頭發的錢而已!”上海的一家整容整形醫院打出廣告,末了還要補上一句,“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會因為漂亮,傾家蕩産。”

現實是,一些女孩确實被逼到了“傾家蕩産”的地步。“美容貸”往往會在本金的基礎上翻番,2000元的手術飙升到了2萬。

某個美容APP上能看到數萬個整容者記錄的日記,嚴重腫脹期、快速消腫期、拆線日、保持穩定期,都配上了相應的照片。她們稀疏平常地記錄一次完美或不完美的蛻變。初高中生利用這些社交平台對整容有了粗淺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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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社交平台上,整容者們曬出“美麗日記”。圖/ 網絡

“我是高中生,冬天還好,夏天一穿短袖很多男同學就笑話我,搞得我很自卑,激光脫毛能永久嗎?”“我今年剛高考完,一直很胖,想趁開學之前瘦下來,聽說吸脂效果很好,會有什麼後遺症嗎?”

10年前,整容市場依然以20至30歲的年輕女性為主,現在,它輻射的範圍正在以這個原點向兩端不斷延伸。

“大家有點對‘低齡整容’妖魔化了。”上海百達麗的整形醫生王豔說,“比起身體上、年齡上的成熟,自我意識的成熟更為重要。如果一個孩子她對自己的認知非常清晰,那我認為她就有接受手術的可能。”王豔發現,比起年幼的學生,更為猶豫不決的反而是那些四五十歲的中年人。

狂歡之中,也有隐患。18歲是大多醫生的底線,18歲意味着身體已經完成青春期發育的進程,骨骼和肌肉都相對發育完善。但事實是,楊璐接觸最小的孩子年僅11歲,郭時偉接手過14歲女孩的手術,在家長和孩子的強硬要求下,整容醫生隻能放寬标準:未成年人必須由家人陪同。

郭時偉就診記錄的上限是70歲。3個月前,一位70歲的老太太慢慢騰騰地走進他的辦公室,要求打除皺針。“阿姨,您歲數也這麼大了,要不算了吧。”郭時偉擔心她的身體承受不住,勸她。

“我很健康啊,我為什麼不能求美?你什麼意思?”郭時偉拗不過她。經過查體,她符合手術條件。手術那天,手術台圍着四五個醫護人員,全程緊張地盯着她。她緊緊地抓着郭時偉的手,慢悠悠地說:“郭大夫,你輕一點,我這個歲數大,下手輕一點。”

術後,老太太又獨自慢慢騰騰地離開了醫院。她告訴郭時偉,她很早就有了整形的想法,但是之前家裡人一直勸阻。如今女兒去了國外,她獨自居住,“我終于可以為自己活着了”。

“整容沒有那麼大的魔力,它能改變你的人生嗎?沒那麼誇張。它改變的隻是随時可能會變化的外表和自我審視的心理。”楊璐說。

一個知乎的用戶記錄了自己在17歲時整容的感受,“我知道,我比誰都清楚,做了手術,我也還隻是非常非常不起眼的路人臉,但是我多麼渴望啊,變好看,去體驗一點點别樣的人生。”

整容王國的角落裡,成千上萬的高中生在等待高考結束那聲鈴響,它意味着解放和自由,也寓意追求美的可能和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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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電影《狼狽》

(應受訪者要求,譚欣、殷悅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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