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或者是秦可卿原本污名,不過是塗上了一層絢麗的僞裝,于是她便在一部分人的印象裡可愛起來。或者,秦可卿原本清純,隻是由于别人的疑心、曲解而原本幹淨的面孔上變得花花搭搭,如妖似鬼。這裡準備信其為,作者可能有意将其處理為正面人物,有正面人物的言行舉止。隻是因為處理的時候,不可能面面俱到、處處周全,而有意無意地留給别人無數的奇思妙想。或者說,給人以不将其往好處想的巨大空間,或是蛛絲馬迹。曹雪芹不能言,曹雪芹筆下的人物不能言。那麼,為了表達作為普通旁觀者對其中秦氏秦可卿的正面評價這一目的,就暫借這裡的文字,讓秦可卿這個人物活過來一回,然後再複歸沉寂吧。
我的确是來自養生堂。不過,來自養生堂不是定我身份低賤的充足理由。
劉心武先生由此鋪排出來的秦學,将我的身份高貴起來,雖出于小說家的奇思妙想,但這可能是他雖自己也虛構,而到我這裡卻無心虛構,有意考證。但因為考證的套路未必合乎考證的規範,考來考去,仍沒有超出虛構的範圍,隻可當虛構理解。
就像他的《班主任》《鐘鼓樓》,見到其中的人物,又有多少人去追着劉先生本人去問,他們是哪個真人,生活在北京的哪個區縣,是否可查一下戶籍,等等。
高貴未必屬于我,低賤也未必屬于我。别刨根,小說屬于虛構藝術,不适合刨根。比如空空道人,人們為何不去刨他的根去?既然空空道人不想刨,單單刨我的根,明顯是看我眼眶子發青,看我不順眼。
也好,誰願意刨誰刨,反正曹雪芹不說話,刨來刨去曹雪芹也出不來。
順便提一句,《壇經》有話說得不錯,與其刨我刨不出東西來,哪如去刨刨《壇經》的根,這樣或者有别的收獲。
是的,我在《紅樓夢》第五回露面。有人也是以第五回的某些内容定罪于我。那麼,我就找一個第五回随便說幾句。我随便從網上找了一個,不知依據哪個版本傳網上的,也不知是誰傳網上的,沒關系,先看了再說。
第五回不能全文照搬,隻能擇要略引,這十多個字寫時,已經略去數段到我們“東邊甯府中花園中梅花盛開”了。梅花盛開是因,婆婆尤氏知人情世故置酒請老太太等賞花是人之常情。
因東邊甯府中花園内梅花盛開,賈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請賈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賞花。是日先攜了賈蓉之妻,二人來面請。賈母等于早飯後過來,就在會芳園遊頑,先茶後酒,不過皆是甯榮二府女眷家宴小集,并無别樣新文趣事可記。
我屬東府甯府,這不用多說,也無異議,上文已經言明,婆婆尤氏攜了“賈蓉之妻”去請老太太等,這“賈蓉之妻”就是我秦氏秦可卿。
上文裡最末一句人們可能忽略,不妨這時一看。茶酒老套,沒有什麼藏掖,藏掖之處自然在茶酒之外。我找的引文是帶脂批的,脂批的文字也可看幾眼,這裡不說,繼續往下。往下就是寶玉倦怠。
誰沒打小時候過過?既過過,那随着大人們出去,可否有過寶玉那種打不起精神來的感覺。再者,有話叫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此時梅花盛開,大人們茶酒交替,興緻盎然。可是,小孩子的寶玉也好,别人也好,能不能在一邊乖乖地陪着?既不陪着可以理解,那就往下看:
一時寶玉倦怠,欲睡中覺,賈母命人好生哄着,歇一回再來。賈蓉之妻秦氏便忙笑回道:“我們這裡有給寶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隻管交與我就是了。”又向寶玉的奶娘丫鬟等道:“嬷嬷姐姐們,請寶叔随我這裡來。”賈母素知秦氏是個極妥當的人,【甲戌側批:借賈母心中定評。】生的袅娜纖巧,行事又溫柔和平,乃重孫媳中第一個得意之人,【甲戌側批:又夾寫出秦氏來。】見他去安置寶玉,自是安穩的。
寶玉倦怠,老總發話,作為東道主婆婆尤氏不能下場,那還有誰能補場?隻有我吧?我再不上前,冷場不說,如今這二百多年來人們看的《紅樓夢》,還怎麼往下寫?
在這裡,我出來說話,将寶玉的這點午睡小事攬下來,應該是合情合理的吧?如果這點事都平不了,我還被就在曹雪芹筆下有什麼用!
曹雪芹原文,和老太太對我的印象,都在我說的話後邊。老太太知我懂我,就是曹雪芹知我懂我。
這裡特意留下兩處脂批,無論後人如何看待脂硯齋,如何查脂硯齋戶口,反正這裡從老太太到曹雪芹,到脂硯齋都沒有對我微詞。如果這裡的材料不算,那下邊看與不看也無所謂的。
我引寶叔到上房,寶叔對這裡的環境不甚滿意。我叫寶叔那是人倫。蘿蔔不大長背(輩)兒上,寶叔雖小,那是正南巴北的叔,這是天經地義。且先看原文,脂硯齋評也留,由此見,擱另外的小孩子到這裡,也未必喜歡:
當下秦氏引了一簇人來至上房内間。寶玉擡頭看見一幅畫貼在上面,畫的人物固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圖》,也不看系何人所畫,心中便有些不快。【甲戌眉批:如此畫聯,焉能入夢?】又有一幅對聯,寫的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甲戌雙行夾批:看此聯極俗,用于此則極妙。蓋作者正因古今王孫公子,劈頭先下金針。】
金針?給誰金針?若我不引寶叔來此,何處再得金針一用?既然已經到這裡,難道隻有寶叔得金針一下?
既然寶叔不喜歡這裡,那他午倦的問題怎麼解決?這麼點小問題都解決不了,那我還有什麼臉活着!
我的屋去得去不得?
若說去不得,那我也無話可說。若說按中國傳統可去,那就繼續往下。也别說環境如何如何,也沒必要在環境上放飛想象。如果知道滿嘴可以跑火車,那曹雪芹信筆而出的才思,隻可理解為曹雪芹才華橫溢,不能據此以為曹雪芹在潑髒水于我。
夠了吧?曹雪芹沒有污名化于我,脂硯齋沒有污名化于我。知音難覓,既得曹雪芹、脂硯齋的公正評價,我還有什麼别的奢望嗎!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的身正,影子斜就讓它斜吧!不過這對我本人無所謂,對隻見斜斜的影子的人又有什麼好處呢!
就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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