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佛爺頂氣象站堅守近30年的韓文興。新京報記者 李凱祥 攝
-26.4℃,2020年最後一波寒潮,刷新了北京佛爺頂氣象站建站以來同期最低溫。
佛爺頂是北京有人值守的海拔最高的氣象站,海拔1224米,隻比泰山低不到300米。蜿蜒的盤山公路是這座氣象站與外界聯系的紐帶。這條路通車前,隻能徒步3個小時上山,條件艱苦得不像是在北京。但有一個人,卻堅守了近30年。
夜裡風呼嘯像卡車開過
從延慶氣象局出發,沿着群山與延慶盆地邊緣一路向東北,轉到昌赤路的時候,佛爺頂便矗立在眼前。
遠遠看去,佛爺頂并不陡峭,山坡平緩,但明顯高出衆山許多,山間隐約有幾條細細的白線。“那就是盤山路,待會從那裡上去。”司機說。
車到山腰,才看出這是一條水泥鋪的防火路,窄到隻容一車通過,外側就是幾百米高的懸崖峭壁。 “這條路我已經開了百餘趟,以前路沒有修好的時候,都是土路,更難走。”司機在延慶氣象局開了十幾年的車,經常要接送佛爺頂的工作人員,開在這條道上駕輕就熟。
随着高度擡升,植被逐漸變成了針葉林,路邊已經出現了積雪。幾個拐彎之後,車到山頂,一座藍瓦白牆的小屋映入眼簾,門前挂着一塊牌子“佛爺頂國家氣象觀測站”。
小屋對面的山頂就是氣象觀測站儀器所在地方,地面積雪未消,氣象觀測員韓文興說,“這都是11月份的雪,12月中旬也下過一場,這冷,化不了”。
那天是2020年最後一天,一波“霸王級”寒潮剛過,空氣通透,站在佛爺頂,整個延慶盆地盡收眼底。
當時已近中午,陽光很好,風不大。韓文興看了一眼觀測數據說,“-12.2℃,西北風,三級。昨天晚上風大,下半夜1點半的時候,最大20.4米/秒,西北風八級,一般17以上就是大風了。”
-12.2℃已經接近北京城區這個冬天的最低溫了,但在冬天的佛爺頂算是好天氣。韓文興正和同事忙着調整一個機器位置。
“要調整一台自動氣象站的高度。”氣溫太低,韓文興三人帶着手套,操作不便,簡單的打孔、固定等動作,他們忙了近兩個小時。
這是韓文興這輪值班的最後一天,他值班時恰好碰到年末“霸王級”寒潮,佛爺頂的低溫跌破了建站以來12月下旬同期最低記錄。
“佛爺頂氣象站在北京的西北上遊地段,西北風來先吹這裡,冷空氣來北京,我們這第一個感受到。29号夜裡測得了-26.4℃,當時風很大,有8級風,我在屋裡聽到外面風嗚嗚地刮,像有卡車開上來似的。”韓文興說。
2020年12月31日,北京佛爺頂氣象觀測站,韓文興在觀測場内調試新設備,他在原有的柱子上重新打孔,準備将設備安放在符合要求的高度上。新京報記者 李凱祥 攝
大雪封山40天不下山
韓文興1992年上山,那時候他才21歲。
“我從工作就在這山上,原來都是師傅帶徒弟,我們跟老隊員學習專業知識。一起來的是兩個人,延慶氣象局老老人交替上山,我們倆一個人在山上學,一個人在局裡學習。1992年10月,我們倆考試合格了,就開始單獨值班了。”韓文興一值班,就是30年。
盤山路通車前,上下山是個難題。
“那當時上到氣象站隻能走上來。我從永甯鎮的家裡騎車到黑峪口,把車寄存在老鄉家,然後爬山。從黑峪口走到氣象站要整整三個小時。”韓文興說。
1996年,延慶氣象局開始派車接送換班。當時還沒有修公路,道路是砂石路,坑坑窪窪,經常有石頭凸起,路況很差,碰到雨雪天氣,車就不敢開了。“上山的公路2007年修了一半,2008年修了一半,以後上下山就快了些。”這個時間,韓文興記得清清楚楚。
最開始,韓文興和另一個同事倆人15天一輪換。“吃飯也自己做,什麼事兒都是一個人解決,一個人解決不了,再跟局裡說。”韓文興說,飯和菜自己帶上山,吃15天。早年的時候隻能帶一些耐擱的菜,先吃青菜,最後隻能吃鹹菜、蔥頭。“以前沒有冰箱,有個氣壓室,我們都把菜擱在氣壓室裡”。
用水更是困難,山頂沒有水源,一直到2004年,他們都需要到附近買水,氣象站有4口大缸用來儲水。“夏天小蟲、老鼠就會往缸裡爬,冬天防止水缸結冰,要燒鍋爐取暖”。2004年以後,延慶氣象局開始派專車送水,用水緊張的情況稍微得到了緩解。
“這裡夏天最高31度,晚上就要穿長衣長褲。蚊子少,但是個兒大;蒼蠅多,也個兒大。”韓文興清楚記得,佛爺頂氣象站開始就是三間平房,一到下雨時候房頂就漏雨,窗戶都是木頭窗戶,有玻璃但是容易變形,刮風時漏風。
現在,三間小屋已經擴建,韓文興指了指大廳的位置,這些都是擴出去的。還修建了水窖,通了地暖,“跟以前比可以說是天壤之别”,補給雖然都是自己往山上帶,但主食有米飯、饅頭、面條,菜也有芹菜、土豆、白菜。有了冰箱之後,也能帶肉了。
佛爺頂氣象站是國家三類艱苦台站,除了生活條件艱苦,氣象條件也很惡劣,夏季經常出現強雷暴,常年風速較大,多年平均風速達4.8米/秒,全年大風天數(大于等于17米/秒)達110天,2013年的時候,房子的瓦都被刮壞了。以前簡陋的三間平房,明顯感覺到漏風。
“冬天出門要穿兩層大衣,以前冬天更冷,雪大風也大,我們大衣都是羊皮毛的。”韓文興說。
“夏天霧大雷多,有一年最長是6到8月,基本三天打一次雷。”即使下雨天,韓文興也要堅持記錄。按要求,冬天下雪,每三小時進行加密觀測把雪深、降雪量、天氣現象等,以前汛期要在2時、8時、14時、20時定點觀測,超過3分鐘就是遲報。
下雨和雷暴的時候,不敢打傘,韓文興都是穿雨衣,揣着記錄本,逐一記錄各項數據。
“1993年的一個雷雨天,我過去記錄的時候,一道閃電直接劈中我身邊的百葉箱,當場就能聞到焦糊味。雷暴厲害的時候,避雷針的尖能看到被燒紅了。”韓文興說。
2012年,延慶下了一場罕見大暴雪,當時也是趕上韓文興值班。大學封山,車根本上不來,韓文興帶的糧食有限,怕不夠吃,他把米飯改為稀粥,一天隻吃兩頓,就這樣堅持了40多天。
2020年12月31日,北京佛爺頂氣象觀測站。新京報記者 李凱祥 攝
孤獨時和采蘑菇人對喊
上山近30年,韓文興已經換過八九個搭檔,隻有他還在堅守。
“第一個搭檔後來自己出去幹,包個小工程,還有一個去了環保系統,不在氣象幹了,大部分都失去聯系了。”
他現在的搭檔是吳蕾,1990年出生的90後,上山已經5年了。
吳蕾感覺,現在氣象站的條件不算太艱苦,他家也在永甯鎮,能找到一個離家近的工作,他覺得有點困難也能克服。
“我來的時候,自動氣象站已經裝好,後續零零星星裝了一些設備。每天就是到時間了看一下數據,分别是早晨8點、中午2點、晚上8點,早晨8點需要填報一些信息。”吳蕾說,他跟韓文興學到了很多知識,比如如何記錄數據,儀器如何維護清潔等。
“現在山上能上網,就啥都知道。信息時代,什麼都能在網上看到,除了看不見真人,别的也都沒啥。”吳蕾覺得,現在在山上也沒有與世隔絕的感覺。他還設想了一下沒有網絡的年代,覺得似乎也能待下去。
但韓文興當年明顯感覺到孤獨。
“一個人嘛,咋不孤獨。”韓文興說,“最孤獨的時候,山底下有人采蘑菇,在山裡喊,我就給他回個聲。他‘嗷嗷嗷——’,我就‘哎哎哎——’回應,倆人也看不見,就靠喊交流。那時候也采蘑菇的時候有人,冬天沒見過人,大雪封山的40多天就不用說了。”
那時候,除了一小時巡視一遍儀器,他的娛樂就是看電視。
“90年代隻有一台電視,雖然是彩電,但也隻能當黑白的看,因為沒有外接天線。但是收台不少,因為地勢高,中央台,北京台,天津台都能收到。”韓文興說,”在氣象站背後的山頭上,有一棟森林防火的樓。他們2004年11月才上來,但交流很少,我們這裡有4大缸水,他們有時候來我們這裡接水時聊兩句。”
常年離群索居,韓文興已經适應了這樣的生活,也并不想換到局裡去坐班。“在山裡呆慣了,去局裡坐着值班,覺得别扭。人太多了,不如在山裡呆着自在”。
2020年12月31日,韓文興的氣象觀測記錄本。新京報記者 李凱祥 攝
從手抄到自動記錄
韓文興剛上山的時候,儀器還都是手動的。現在小屋對面山頭15米見方的平地上,遍布了幾十種自動化氣象測量儀器。
“這是稱重式降水測量儀,就是用重量顯示雨量;這個能觀測雲量、雲狀;這個測降雪深度……”對于這些儀器,韓文興如數家珍。
資料櫃裡有一個缺了角的量杯,韓文興說,這是以前測量降水量的。在外面有一個金屬桶,下雨就放裡面。下雨時候,拿着觀測本去記錄,怕淋濕了,就要把觀測本放懷裡。
“測量下雪時候的降水量,要把雪先化成水。這是一種專業的操作,先用量筒量5毫米水,倒入雪中把雪融化,量一下一共多少水,再抛去加入的5毫米水,就是這次降水量。”韓文興對于這些“老家夥”更熟悉,他指着桌子的角落裡一架生鏽的台秤說,那是測蒸發量的,現在這項數值取消了,用台秤也能測量水量,就是放上去稱,最後抛去量杯的重量。
連日照時長都是手工測量。他拿出一張日照紙比量說,以前每天要做的就是塗上檸檬酸鐵铵和赤血鹽,日照紙上畫好了細密的格紋,日光透過紙上的小孔,就會在日照紙上留下顯影,能看出日出日落的時間。
“那時候數據都要抄下來,最早有個無線的機子可以往外傳輸數據,後來不成就拿電話,單位把大哥大放這裡了,數據發不出去就拿大哥大往外發數據。”2008年,北京市氣象局出資,将佛爺頂氣象站接通網絡,可直接鍊接北京市氣象局内網發送報文。
從業30年,韓文興明顯感到氣象觀測技術的發展。“2003年左右,佛爺頂開始進行系統升級,2008年開始建設自動站,各種設備逐步開始升級。從手工到現在自動化,就精度準度來,現在觀測的精确度是最早人工的幾十倍。”
為了不落伍,前幾年他利用業餘時間完成了南京信息工程大學在職大氣科學課程,先後拿到了大專和本科學曆。
佛爺頂是北京西北部的“大門”,西北冷空氣進入北京,最先到達這裡。“氣象站一般都選在有這種觀測意義的地方,不随意遷移,因為數據累計至少幾十年,才有更大的氣象價值。” 北京市氣象局相關負責人說。雖然現在一切都自動化了,但個别項目仍需人工訂正,或汛期高影響天氣時,有些重要的加密觀測仍然需要觀測員完成記錄并上傳。
2020年11月,韓文興作為2020年全國先進工作者參加全國勞動模範和先進工作者表彰大會。
獲獎并沒有影響韓文興的工作狀态,他仍然和以前一樣每天做3次記錄,早起就巡視一遍儀器。“雨凇、霧凇、積雪、冰雹直徑還要進行人工測量。打雷下雨我還要看着,量一量冰雹直徑。”韓文興說,他會一直幹下去,這裡就是他第二個“家”。
新京報記者 李玉坤 攝影記者 李凱祥
編輯 陳思 校對 李立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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