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二十四節氣之一，春季的第五個節氣。《燕京歲時記》引《歲時百問》稱：“萬物生長此時，皆清潔而明淨。故謂之清明。”清明時，天空朗潤起來，河水清澈起來，山川俊秀起來，大地換上了綠裝，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剛剛好。

在這大好春光裡，誰能守在家門按捺不動呢？家人們扶老攜幼來了，夥伴們呼朋喚友來了，娉娉袅袅的姑娘們來了，禹禹獨行的詩人來了......踏着茸茸的綠草地，踩着松軟的白沙灘，或跳躍追逐，或吟詩作畫，鍛煉身體，放飛心情——這就是清明時節的重要活動之一踏青。

踏青，又稱春遊，古時還叫探春、尋春。古籍《武林舊事》記載：“清明前後十日，城中仕女豔妝飾，金翠琛缡，接踵聯肩，翩翩遊賞，畫船箫鼓，終日不絕。”

可以想見，當時人們遊山玩水、怡情悅性的踏青郊遊盛況，是多麼宏大，人們的心情是多麼愉悅啊！

清明踏青的習俗由來已久，早在先秦時期已蔚然成風，青年男女換上春裝，傾情相約，踏青賞景，拜訪春天，祈求幸福。

《詩經·鄭風·溱洧》是描寫鄭國三月三日上巳節青年男女在溱水和洧水岸邊遊春的情景。全詩僅兩章，每章十二句。詩意明朗，詩風清新，曲調歡快，兩章詞句基本相同，僅換少數幾字，這種回環往複的疊章式，是古老民歌的常見形式，給人一種純樸、明快、親切之感。詩曰：

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蕑兮。

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

洧之外，洵訏且樂。

維士與女，伊其相谑，贈之以勺藥。

我們不妨把它看作一幕情景劇——地點：溱水洧水之畔，春水潺潺。人物：男孩、女孩。劇情：男孩女孩牽手來到郊外小河旁，手中拿着采來的一束蘭草，女孩說：“咱們一起踏青吧。”男孩說：“我昨天剛去了一趟呢。”女孩撒嬌說：“陪我再去一趟又何妨！”鏡頭轉換到洧水對岸，在寬敞的綠色草場，鮮花盛開，歌聲飛揚，人們多麼歡暢！男孩女孩相互追逐，相互戲谑，粉面含春，女孩俯身摘一朵芍藥相贈，清亮亮的歡笑驚飛了柳枝上的一對春鳥兒......

到了唐代宋代，清明踏青的習俗更盛。唐代成為定制，宋代成為國家假期，太學放假三日，武學放假一日，以踏青郊遊。唐代大詩人杜甫在《麗人行》中說：“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唐代詩人孟浩然在《大堤行寄萬七》中記述了踏青遊春的盛況，詩雲：

大堤行樂處，車馬相馳突。

歲歲春草生，踏青二三月。

王孫挾珠彈，遊女矜羅襪。

攜手今莫同，江花為誰發。

江邊大堤下，成了最密集的遊樂場，遊人和車馬簇擁，一直延續到春末。楊柳岸，桃花林，青草地，水連天，和風麗日，花團錦簇，有遊俠少年騎馬彈珠，有妙齡淑女矜持脫襪，有性情詩人感念韶華......好一幅多姿多彩踏青圖畫！

春日踏青尋幽，每個人的心情都是美妙的，那由衷的喜悅寫在春風輕拂的臉上。唐代詩人王翰說：

春氣滿林香，春遊不可忘。

——《子夜春歌》

如此明媚春光、馥郁花香，怎能忘記去春遊踏青呢？北宋詞人王觀說得更貼切：

結伴踏青去好，平頭鞋子小雙鸾。

——《慶清朝慢》

換上平頭單鞋，穿上雙鸾繡花鞋，輕輕快快踏青去。中唐詩人熊孺登記叙了踏青的快意體驗，他在《春郊醉中贈章八元》雲：

三月踏青能幾日，百回添酒莫辭頻。

看君倒卧楊花裡，始覺春光為醉人。

春天是美好的，也是短暫的，我們要抓住春天的小尾巴，盡興盡情開懷暢飲吧，哪怕添了百回酒，也不要推辭喲！我看你呀，醉倒在缤紛的楊花裡，那是春色迷人、春光醉人啊！南宋詩人趙汝鐩也愛踏青時醉卧春野，他寫道：

四野春工遍，柔風動賞心。

踏青喧柳陌，舉白醉花陰。

——《踏青》

這四野的景色都被春神的妙筆渲染遍了，柔柔的春風吹動了你急切賞景之心。陌上的楊柳岸傳來了歡聲笑語，一杯濁酒醉倒在細碎的花陰裡......

古人筆下的踏青小特寫也頗有情趣。北宋詩人兼書法家黃庭堅寫有一組《行邁雜篇》，其中一首是這樣寫的：

白白紅紅相間開，三三五五踏青來。

戲随胡蝶不知遠，驚見行人笑卻回。

先描寫春日勝景，紅紅白白是桃李是杏梅，是姹紫嫣紅的春花錯落有緻盛開；接着寫遊人如織，紛至沓來，構成了清明時節生動的畫面。最後用一個特寫鏡頭，描繪一位俏麗姑娘撲捉蝴蝶的情景，追着追着，蝴蝶飛遠了，飛到人群中了，姑娘隻好腼腆地笑着轉回來。南宋詩人呂渭老在一首《生查子》中，記述了一對小夫妻踏青的趣事。詞曰：

裙長步漸遲，扇薄羞難掩。

鞋褪倚郎肩，問路眉先斂。

踏青南陌回，倚醉開嬌靥。

今夜更同行，忍笑勻妝臉。

這個小女子在踏青途中着一襲長裙，步履蹒跚，那嬌羞之态小扇也難掩。她撒着嬌兒，脫了繡花鞋讓情郎背着，還羞答答地斂眉問路。好不容易尋路回到家，這女兒家的嬌媚神态更是美妙啊！

踏青郊遊之際，我們大都期許有美好的遇見，有驚豔的邂逅發生。晚唐詩人韋莊在《思帝鄉·春日遊》裡記叙了一段美麗的遇見，詞曰：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

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妾拟将身嫁與，一生休。

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這白描手法，這質樸語言，這直率而熱烈情愫，每每讀來，總讓我心海裡漾起一圈一圈小漣漪。這樣天真爛漫、敢想敢愛的少女，在你年輕的時候，是否有所遇見？不由想起一首老歌裡的詞兒：青春啊青春，多麼美好、多麼美好！寫遊春有所遇，也有男遇女的。晚唐五代詞人張泌在一首《江城子》就記述了這樣的相遇，詞雲：

浣花溪上見卿卿，臉波明，黛眉輕。

綠雲高绾，金簇小蜻蜓。

好是問他：‘來得麼？’和笑道：‘莫多情。’”男孩在春日融融的浣花溪邊踏青，遇見了心愛的姑娘，這女孩好美啊！眼波流轉，黛眉清揚，烏黑的秀發好似綠雲，發髻上绾着蜻蜓結兒。男孩好想和她相牽去踏青，大着膽子問：“約嗎？”女孩兒掩嘴竊笑道：“不要自作多情喲！”這畫面簡直太美了！隻“和笑”這詞兒，洩露了女孩的心迹，女孩兒活潑可愛而又富有情趣的形象，讓人怎麼也忘不掉！

一去二三裡，煙村四五家。

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北宋.邵雍《山村詠懷》

天好藍，風好柔，趁着楊柳依依、山花滿徑，我們到阡陌上踏青吧，期待春天裡最美的遇見，帶給我們那麼多小歡喜、小确幸！

-作者-

劉琪瑞，男，山東郯城人，一位資深文學愛好者，出版散文集《那年的歌聲》《鄉愁是彎藍月亮》和小小說集《河東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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