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子》裡面有一個故事“濫竽充數”,大緻的情節是:齊宣王喜歡聽人吹竽,每次都要聽三百人的大合奏,有個南郭先生就來表示說自己也是高手,要為宣王吹竽,宣王很高興,就讓他享受和其他樂師一樣優厚的待遇。但是後來齊宣王死了,他的兒子齊湣王即了位,齊湣王也喜歡聽人吹竽,但是喜歡獨奏,結果南郭先生隻好逃掉了。
這個故事一直以來被當做做人要有真才實學,才能應對各種風險挑戰的寓言而被普遍接受,并且被用來對學習不認真,甚至不學無術的人的一種勸誡。
這個寓意自然直到今天依然有着極強的現實意義,自然不必說,但是時代不同了,同樣的故事卻能給人一些新的理解。
例如這個故事裡面的一個細節,就是不同的兩代國君,對同一個事物的認識不一樣,一個喜歡大場面的合奏,一個卻喜歡一個人一個人的獨奏,有着巨大的差異,但哪一個更加正确一些呢?或者說哪一個更加有價值一些?
雖然不能輕易下判斷,但還是能把一些細節再仔細的剖析一番。
第一個細節,三百人的規模。當然在今天我們國家十四億的人口體量之下,三百人實在是個小意思,我們曾引以為傲的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上,動不動就是幾千人的大節目,甚至每年的春晚,三百人排個舞蹈可能都不顯得熱鬧。
但如果退回到那個時代,這三百人可不是一個小數字。據現代學者普遍共識的一些研究結論,戰國時期,中國(不包括中原以外的少數民族地區)的總人口也就是2000萬左右,其中齊國人還算多一些,大概500萬人。
而五百萬人的規模,甚至隻有現在國家的一二線城市人口的一半,而再往下細看,除去大量的農業人口,真正生活在齊國國都之中的也不過二三十萬人,三十萬人裡面就有三百個樂師,這是什麼比例。對應推導一下,大約就相當于今天的北京市裡有個兩萬多人的吹竽的大樂隊,還時不時的進行演出。再假設點細節,這些人如果要演出,光用大巴車進行接送,一趟單程也需要500輛大巴車,排起來也得5公裡長。
再稍微往外拓展一點,被稱作萬世師表的至聖先師孔子,為什麼雖然他的理念在當時的諸國并不被普遍接受,個人的政治生命也不算輝煌,但依然在曆史上留下了很重的一筆。你從孔子門下“三千弟子、七十二賢人”的規模就能推導出來了。
兩千萬的總人口中,有三千個人是孔子的弟子,如果放在今天,就相當于十四億人口中,他的弟子有二十萬人。二十萬擁有共同價值認同的人放在一起,是什麼概念?這幾乎是十個集團軍的規模。再加上當時春秋戰國時代,對于民間社會的管制和教育并沒有足夠的能力,冷兵器時代獲取武器的途徑也很多,可以說孔子雖然個人身份不高,算不上什麼大貴族,但他卻是獨立于各國君主之外的一個擁有相當實力的政治勢力,所以在曆史上被大書特書也不足為怪了。
回到濫竽充數的故事中,三百人的規模其實是一個很大的數量,這種規模的樂團,可是遠超出現代人的認知的。
第二個細節,兩任國君的選拔标準。
通過對三百人的樂隊規模的估算和分析,不難會産生幾個問題。
首先是以當時的生産力水平,能否會有如此多的人擁有學習樂器的機會和條件?要知道竽這種樂器可不是口哨和笛子這麼簡單的結構,而是有着三十六根簧管的複雜樂器,且不說能不能有那麼多人學得會,單純制造和購買都不是普通人能夠實現的事情。
其次春秋戰國是各國頻繁征戰,殺伐兼并的時代,音樂雖然作為禮的一部分,也是君子六藝之一,但不可否認它的現實意義與同樣六藝之中的軍事技術射箭、禦馬差的多了。為什麼國君會如此重視這個特殊的藝術門類?
最後就是這個故事中南郭先生是自己去找到宣王毛遂自薦的,按照任何人的常規行為邏輯,簡單的測試也是必然的程序吧,也并不複雜,你隻用給我當場演奏一小段即可,又不需要很多的時間和精力。要知道當時的國君可不像後來的君主和現代的領導人,沒事還總要和廚子、維修工交流下的,曆史書中屢見不鮮。但是宣王卻沒有這麼做,這又是為什麼?難道真的是宣王真的太蠢了,太容易被欺騙了嗎?難道齊湣王才是聰明人?肯定不是,以為别人是傻瓜的人,往往自己才是最傻的那個。
那麼仔細圍繞這些問題進行思考。首先需要确定的是齊宣王肯定是一個有着正常思維和判斷能力的人,這是一個基本的前提。那麼他對于南郭先生的不加考核就進行收編和給予相應待遇的行為一定就是有另外的目的的。
這個目的,可能就是政治上的考量。
我們也知道過去生産力很低的時代,普通的老百姓和更底層的奴隸,是根本沒有機會也沒有條件學習掌握這麼一門樂器的。那麼這些有三百人規模的樂隊的主體,就很明顯就是士以上階層的人,同時還肯定不是有大量封地的卿和大夫等高級貴族,高級貴族雖然受過音樂教育,正像渑池之會上,趙王鼓瑟秦王擊缶即可說明高級貴族都還是有音樂教育的,但是高級貴族肯定不會也沒有必要去到樂隊去賺取俸祿。
貴族是越生越多的,但是封地有限,加上接觸政治核心,容易被權力鬥争殃及池魚,很多會家道破落。孔子也是破落貴族出身,即可見破落貴族這個群體随着時間的發展越來越多的趨勢。
這些破落貴族擁有知識,擁有血統,具有破壞統治的能力,再如果給他們一定的契機,就會給君主的統治帶來負面的影響,戰國後期的遊士盛行,即是明證,遊士不在乎自己的祖國,隻在乎自己的成就和地位,多少人在他國的大展宏圖之後,是自己祖國的社稷傾塌、人民死難。
但是齊宣王通過組織規模龐大的“國家樂團”,把這些破落貴族都收容起來,給予一定的物質供應,保障他們的生活,這樣的話,一來可以減少社會上的潛在不安定因素,二來規模達到一定程度後,這就是一股不可忽視的政治力量,甚至是軍事力量,可以借此平衡和制衡國内的大貴族。
不信翻開曆史,就能看到齊宣王和齊湣王都姓田,他們可是從原來的姜太公後人的手上篡奪政權得到的齊國江山,自然會對下面的大貴族始終保持警惕。尤其是齊國一直就有的“國”、“高”兩大貴族,但是大貴族的血統不能剝奪,力量的均衡卻可以實現。并且從孟嘗君“雞鳴狗盜”的故事可以看到,人數規模一到,說不定就有什麼樣的“人才”可以為君主所用了。
如果能夠接受這樣的解釋的話,關于組織如此之大規模樂團的一切疑問就能夠解釋了。
第一,規模越大肯定越好,因為根本目的就不在聽音樂,而是收容不穩定因素,那麼不安全的分子收容的越多,豈不是對于國家對于自己越安全?
第二,為什麼要選擇這個複雜的音樂作為媒介。因為對于君主來說,這些潛在的隐患分子,天天訓練軍事技能,和天天吹拉彈唱相比,哪個更加有利,不言而喻吧。
第三,為什麼齊宣王不對南郭先生進行考察,就很高興的把他收入麾下,并且給予同等待遇。就是他本來也不為聽音樂,反而你是主動找上門來,說明齊宣王的政治謀劃産生了明顯成效,為什麼不高興,不接受呢?
政治才是君主永恒要考慮的命題,而且永遠不要小瞧任何一個坐在位置上的人。
第三個細節,齊宣王和齊湣王的谥号。
大家都知道中國的古代有這麼個傳統,就是谥号。在一個人死後,特别是有身份的人死後,會有官方給予他一個谥号,對他的一生功過進行一定的評定。早期的君主也大多隻有一個字,這裡面的“宣”和“湣”都是谥,也就是對這兩個君主的成就進行的評定。而這些詞其實是有着确切的含義和明顯的褒貶傾向的。
“宣”可是一個美谥,也就是好詞,“湣”同“闵”則屬于中谥,一般般的詞,頗有“同情”之意。從二人的生平也大緻可以看出來,齊宣王還是要比他的兒子齊湣王在各方面更加有成就一些。
齊湣王沒有憑借祖父輩創下的雄厚基業,雖然前期也取得了一些戰争的勝利,但後期的他,由于剛愎自用、驕橫跋扈、窮兵黩武、拒聽谏言、任用奸相、不講策略,緻使君臣不和、百姓離心、内外樹敵、矛盾日益尖銳。最後在五國聯軍的讨伐中,齊湣王最終國破身亡。
其實如果代入到這個故事中,其實也能看到一些影子,齊湣王沒有理會父親的政治策略的用意,隻看到這些人在消耗大量的财富,所以就借題發揮,借着聽獨奏、考核的名義,把父親好不容易收容起來的人都有給逼了回去。即使不是逼迫,這些人怎麼也算個貴族,也是要面子的,你既然已經釋放了不歡迎的信号,人自己就會走的,南郭先生也是這樣。晏子“二桃殺三士”的故事,就是戳中了這種尊嚴的痛點。
但是可以想見,在後面的戰争中,或者宮廷内部的鬥争之中,這些落魄的貴族,肯定會毫不猶豫就站在齊湣王的對立面,一個人把自己的敵人搞得多多的,那怎麼可能會有好下場?
這個故事如果放在現代的背景下,又會給我們一些什麼啟示呢?
有些人精于算小賬,結果在大賬上卻吃大虧。
例如現在美國故意和中國搞摩擦,在全世界範圍内忙着搞“退群”,天天就看着那些賬頭上的所謂貿易逆差說事,其實隻要美國還能夠主導國際秩序,那些所謂的逆差,其實都是全世界被剪走的羊毛,被收繳的鑄币稅和保護費而已。
但是美國隻要一自動放棄國際秩序主導者、“世界警察”的角色,他可不會回到安享太平的富家翁的日子裡,而是會把過去那些好不容易收攏起來的鷹犬,都逼到自己的對立面,到那時身死國滅也不是不可能的。
再往小處說一個近期的新聞。最近武漢市花費9億元的巨額資金,把全市所有居民進行了一次全面的核酸檢驗,最終除了極少比例的無症狀感染者外,沒有一例确診的感染者。
如果算賬時是“花了幾個億,結果一例感染者都沒查出來”這麼理解,那麼這無疑是巨虧的一件事。
但如果站在高處,算算大賬就能明白,全國上下已經承擔了數以萬億的經濟損失,也花費了數以千億計的抗疫資金,但是否取得最終的目标,其實大家心裡都有忐忑,甚至這也是很多美國“甩鍋”理論或者“陰謀論”能夠傳播的土壤。
即使武漢以外的地方大家都恢複到之前的狀态,但隻要武漢的情況一天不明了,誰也不能就認定我們取得了真正的勝利。但全面核查的情況一出,一切都明了了,誰也無法否認我們取得了巨大的勝利,這就是一個階段的句号。
這個舉措和結論。向内讓國人放心,曾經疫情最為嚴重的地方都已經是如此大好局面,那我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還不趕緊出來做事,繼續創造我們的美好生活?對外可以狠狠給那些自我标榜的國家、政客打打臉,告訴他們做不到的,我們就是能做到。
雖然想叫醒那些故意裝睡的外國政客,确實不太可能,但從而還是能讓國人真的有一個好機會自我審視自我評價自我認可一番,真正樹立起制度自信、文化自信的。這樣看來,那幾億的檢測費用,不就“四舍五入就像不要錢”似的嗎?
算大賬還有一個關鍵的點,就是要堅持。有的事情看起來就像是齊宣王的大樂隊,沒有用處還虛耗資源,但是體會到它存在的時代合理性,并且敢于為此做出一定的付出和安排,或許收益就會讓人産生意外之喜感。就像“雞鳴狗盜”之徒,反而從秦國救得孟嘗君的性命,這些吹拉彈唱也不精通的南郭先生,也未必不是齊湣王後期可以依靠的人。隻可惜他視野太淺,沒能堅持下父親的政治謀劃。
風物長宜放眼量,少算小賬,更加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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