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已成舟，河流尚遠

文 / 豆豆

（一）

秋意涼，逸之江邊的樹葉還沒有焦黃，隻是暗綠裡夾雜着一抹紅褐一抹灰黃，逐漸變幻。纖細的葉柄上垂挂着稀疏破敗的蜘蛛網，那頭吊着一隻殘蛛，坑次坑次地往上爬，江風吹過，絲線被蕩的老高，蜘蛛和絲網一樣弱不禁風，搖搖欲墜。

木河坐在江邊吹冷風，頭發束進軍綠色夾克衫的衣領，手躲在口袋裡緊緊護住身體，扁平的側身撐不起衣裳的兇悍，如一條饑瘦的鹹魚僵硬而無力。卷起的牛仔褲下露出半截緊緻白皙的腿，一對腳脖子泡在江水裡，客船鳴笛靠岸，波浪如女人的長發一卷一卷襲來，浸濕她的褲邊，淺藍，深藍，中間隔了一條刺眼的分割線。她将視線渙散在江面，岸邊，或者是糖果般零零散散的路人，或者是微微帶着魚腥味的空氣中，總之，好像在注視着一些東西。從前是喜歡這樣放空自己，放空視線，現在是習慣這樣放空身體，放空情緒。江面起霧，絲綢般細緻柔和地覆蓋來，從頭到腳，眼眸觸碰到細小的水滴子，落下一顆淚，凍結在寒意的皮膚上。臉上冰冰涼的，睫毛也載着水珠，隻有腳掌傳來的那股涼意最清醒，從皮囊到肉體，從毫毛到神經，一步一步，從腳趾湧向搏動的心髒。

她摸索出手機，點亮屏幕，那個放着兩人親密合照的對話框的最後一條消息是“所以你覺得呢？跟你在一起很開心，謝謝，但是……”屏幕上的亮在這光天化日下顯現不出它的突兀，倒是那一行行黑字觸目驚心。毫無疑問，失戀了，在經曆了第七次第八次的失敗戀情，這第十次，也許是第十次就這樣匆匆降臨。沒有糾纏不休，鬼哭狼号，更沒有什麼痛徹心扉，就仿佛他從沒來過，她想。可是盯着的屏幕越來越久，腦袋越來越不清醒。

第一次接觸戀愛，大概是初二。全世界都在說早戀不宜身心健康，隻有她信了。

作為班裡的學霸，作為别人家的孩子，作為開着後門當班長的木河，在同學們下課後喜歡紮推議論某男女，并對兩人嗤之以鼻，私下暗暗給自己鐘意的人兒寫情書的時局，她認為自己必須摒棄一切情愛思想，埋頭寫卷，言辭淩色，樹立新風。所以當書頁裡夾着一張神秘賀卡，一片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字迹外加右下角一個絢爛的愛心出現的時候，她密閉兩片玫色的厚嘴唇，嘴角順勢下拉，輕易得皺起眉頭，目光犀利，然後讓那張不足輕重的紙躺進墨綠色的充滿異味的垃圾桶，和發黑的香蕉皮挨在一起。毫不猶豫地回到座位繼續未完成的作業。一次兩次，少女的心弦經不起挑逗，還沒等到第三次，握筆的手不聽使喚，用不上勁，盯着的題目一個字一個字地飄起來了，印在她充滿膠原蛋白的臉蛋上，高聳光潔的腦門上，念着嗡嗡咒語，着實把她吓一跳。

她知道，那個向她示好的男同學究竟是誰，因為即使她不想理會這些被大人和老師警醒一遍一遍的恥辱之事，同學們早已私底下将這笑言傳遍了，因為他是那麼明目張膽。他同級不同班，是另一個班裡的學霸，上一次同級考試的時候，他排在她的後面，但大多數情況下，他都排在她前面。排在前面的那些人成績都比她好，在她看來，還學的比她輕松。

從第一天進小學，木河就是帶着家族榮譽感翻開新課本的。家裡最高文憑是她的爸爸，高中畢業，然後是爺爺，小學畢業，至于奶奶，是從沒進過學校的，隻會寫像幼兒園小朋友一樣的名字：李玉珍。就這幾個字，還是因為存錢時要親自寫字，銀行職員現場教的，“珍”字太難寫了，反反複複好幾遍，且不論幾個方塊字寫得是否讓人看得懂，筆畫倒是湊齊的。回來後奶奶上瘾似的讓兒子多教他寫幾個字，後來又會寫“男”、“女”、“吃”，這可把奶奶高興壞了，按她自己的話說“小時候割豬草逃到學堂偷看上課，羨慕的哈喇子都流下來，被阿爸揪着耳朵趕回來罵，現在倒會寫字了……”木河是她這一輩頭子，叔叔還未娶，但是将來總會結婚生子，所以她得為将來弟弟妹妹樹立榜樣，也要為家族争光，從一開始，便是抱以好好讀書的常态投入學業。每每同級考試的時候，她稱贊排在她前面的那些正真的學霸，一邊暗自發誓下一回要考過他們。他也在内。

還沒有愛情觀的年紀，如果既成熟且幼稚，既思慮過多又粗心大意，那麼結果好壞是很難說的。

未成年的人，仿佛沒人喜歡孤獨，就像沒人願意一個人吃飯，木河也有一個小群體，雪琴、思思、子瑜、小倩，五人如并頭蓮，形影不離。一天晚自習課間，五個女生正湊在一塊兒閑聊，班裡一個矮小瘦弱又愛調皮嬉鬧的男同學打斷她們的女生會談，傳話有人喊木河出去。她猶豫了一下，不耐煩的問道是誰，但帶着一種暗暗驚喜的心情走出教室。身後窸窸窣窣跟着幾個愛湊熱鬧的人，她被指引着來到一條走廊，夜很黑很暗淡，頂上小織燈散發一小簇發黃的光，邊上一到夜裡就無人的教室寂靜如常，隻有防盜窗上的鋁合金慵懶的印射出絲微銀光。黑暗中站着一個人影，輪廓卻很清晰，寬闊的肩膀，利索的發型，以及微微駝起的背。她還沒走近，他便回過頭來，不出所料，是他！

“什麼事？”她冷傲地問。

“做我女朋友，好嗎？”他很冷靜，她卻沒想到會這麼直白。

“不好！”她總褪不去她的傲嬌。

說完她就回頭走了。可是他拉住她，長腿一下擋在她面前，不知不覺将他們的距離拉的這樣近，她能感覺到他輕緩的鼻息，他此起彼伏的胸膛，他略帶汗漬的體味，那麼清晰。除了她的家人，從未有異性靠的這樣近，她感覺到臉上熱辣辣的紅囧，羞愧地低下頭，卻掩飾不了那顆快要跳出喉嚨的心髒。

“不答應我就不讓你走！”

“答應他啊……”不遠處黑暗中嬉笑聲傳來，好像這是他們的事。

刺耳的上課鈴聲響的那樣快，其他人都散場了。她想着進教室，可是他卻滿不在乎打破規則似的一動不動。她隻好先答應他，以此脫身。

“給我一個擁抱。”他竟然一開始就提出如此要求。

木河敬畏老師，焦急回教室，所以也顧不上他的無理，應了他的要求。他比她高出一個頭，他強壯有力，在他的懷裡，她竟如同被一雙大手托起的嬰兒般安心。不過她還是清醒的，很快地松開了手，沒有讓他感覺到她的貪戀。

那一天，夏還是微微燥熱，他卻成了她的初戀。那一夜，注定是個不眠夜，輾轉反側，又喜又羞，終于在窗外微微泛白的時候昏昏沉沉地合上厚重的眼皮。

夜的黑容易讓人迷惑，白天，一如既往的明亮，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昨夜是真實的，擁抱更是真的露骨。同學們連同幾個好閨蜜也在空隙之間好奇地打聽昨夜後來發生的事。這種事就好像頭上的虱子，癢癢的卻不好意思說出口。木河羞澀得避而不談。上課的時候總是集中不了自己的思緒。不過幸好，大量的作業填充了她的腦袋。

自那天起，白天她下課盡量少出教室，因為她受不了别人帶着戲虐的觀望。晚上，初戀男生總會讓那個矮個子男生傳話。她便和他在同樣的走廊，有時候隻是低聲聊聊難解的習題，有時候卻什麼都不說，最親密的接觸也隻限于雙手緊扣，彼此都還沒到能夠為愛情負責的年紀，雖然她狂妄得以為這就是愛情了。

周末，他們說好在QQ上聯系，所以她一回家就用家裡唯一一台台式電腦申請了一個賬号。剛加了他，小企鵝就閃爍起來。

“在幹嗎？”

“要吃飯了。”

“我想你了，不過，你先吃飯吧。”

“好的，我也想你。”

表皮依然青澀的戀人對話如此蒼白，卻又如此熱切。

爸爸飯後在電腦前玩遊戲，小企鵝又閃亮起來，點開對話框，看的“寶貝”二字。木河看到了這一幕，緊張地不敢喘氣，楞楞地哆嗦“他是開玩笑的……”聲音小的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爸爸沉默着，有幾根白發悄悄的藏在密林深處，卻被她發現了。她心裡更慌亂了，惴惴不安了一整晚。她怕蟲怕蛇怕很多東西，最怕的是讓家人失望，爸爸的沉默，讓她覺得爸爸對她很失望。

所以下周去了學校，她就向初戀男生提出來分手，原因是影響學習。其實她是希望他挽留的，衆所周知，女生總是口是心非。她太天真了，他頭也不回地走回了自己的教室。她以為他是生氣了，或者以為他接受了自己的理由，看出他的傷心，她心裡有些内疚。

陽光曬去陰霾，彷佛一切從沒來。

不久，她聽到消息靈通的同學在說那個男生和他們班的某某在一起，她從來不信這些。直到某天碰到他倆親密地一起走過，她禮貌性地向他微笑，而他對她冷淡得就像路人，身旁的那個女子從未在年級前50看到過，可卻與他侃侃而談，笑聲那麼刺耳。木河的笑僵在耳邊，心裡如一塊巨石沉到了深深的水底，那一刻，似乎才感受到正真的失戀，但更多的是失望，不知道是對他對自己還是對情感。

逸之江裡的浪花拍打在腳邊，木河倒吸了一口冷氣。初二的那段短暫的感情就是初戀吧，應該算是的。可為什麼一點也不像書上說的那麼美好，倒好像是從單純的世界莽莽撞撞跌進一個充滿幻想也暗藏危機的矛盾空間。前進，似乎有無限可能，後退，一直保持純真，該如何選擇？好難。

關于作者：豆豆

自我是一件很難認知的事，

好比一顆豆子，也許平常無奇，

但誰也不知它會開出怎樣的花。

生命來來往往，來日并不方長，

及時行樂，不放縱走每一個開懷大笑的機會，

不怠慢每一個心動的瞬間。

我是豆豆，

始終喜歡一句話：

太陽尚遠，但必有太陽。

很高興與你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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