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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15年的夏天,我聽過一次李淑兒的校園講座,我們影音傳媒是那次活動的贊助商之一,我坐在一群大學生的中間,被李淑兒的講座全然吸引。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這個剛出道三年就被奉為傳奇的年輕美女畫家。
說她的身份是畫家,其實并不準确,她自費出過專輯,自己作詞作曲,又加上外形條件好,被國際上一家頂級的唱片公司看中要簽約她做歌手,但卻被她以不想當明星為由拒絕了。
她出過書,不是風花雪月的言情小說,書名叫做《論古典文學的空想性》,内容新穎,想法獨到,被某文學專家在新聞報道中列為文學人必讀的十部經典之一。
她會做衣服,手工原創,元素多元,被法國一知名服裝設計師邀請一同參與多部電影的服裝設計。
她還是一個成功的投資人,眼光精準,方向超前,多家崛地而起的創業型産業都有她的股權投資……關于她傳奇多彩的人生經曆,一時半會還真是說不完。
可在那天的講座上,李淑兒就像是一個被叫上台講話的學生代表,或者隻是一個平易近人的領家妹妹,穿着T恤牛仔褲,梳着馬尾,絲毫沒有架子,陽光爽朗的笑着,她沒有準備演講稿,隻是和大家随意的聊天,嬉笑,氣氛一片祥和。
要知道她也隻有28歲,紮堆在大學生中間,一點也不覺得違和。
有人向她提問,關于社會上對“女博士”難就業,難成婚的說法,你怎麼看?
李淑兒皺了一下眉頭說:“拜托,這還用問嗎?博士讀到現在,一定是一大齡剩女了吧,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鏡,不做發型不買包包,素顔至上,張口數據分析閉口論證結果,連個玩笑都開不起,真的是難以接近。”
正在底下一片茫然的時候,她話鋒一轉,指了指自己說:“可是你們覺得我這個女博士是這樣的嗎?我可是一個多才多藝生活豐富的大美女哎。”
大夥兒又都笑了。
2
人常說命運公平,顔值、智商、情商,這三樣東西老天爺通常不會一股腦的塞進一個人的娘胎裡,可老天爺有時候也會調皮搗蛋,想看人類互相妒忌,想給苦難與幸福劃分出一條分水嶺。于是他打着哈欠,揮揮手,就将所有美好的東西像丢沙包一樣毫不吝啬的丢向一個人。
李淑兒一定就是這樣一個萬裡挑一的幸運兒,在不完全了解她之前,我和所有人一樣,都這麼認為。
2016年的時候,李淑兒又多了另外一個身份——抑郁症患者交流會的志願者。
那一年,工作壓力緻使我患上失眠,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覺,白天還要繼續工作,身體機能受到損壞,生活已經嚴重受到影響。
有一天晚上,收到李淑兒發來的微信,她說:“看到你的朋友圈了,失眠是件很痛苦的事,有興趣的話來我們‘不夜交流會’,我在這裡做志願者,或許可以幫到你。”
因為之前的工作我們互加過微信,但從來沒有說過話,沒想到她會關注我的朋友圈,而且這麼熱心。
随即發來了地址。
我去了那個地方,一間廢棄的倉庫,但被他們打理的整潔幹淨,裡面很空曠,沒有桌子,隻有數把椅子,圍成一個圈。
患有不同心理問題的人們坐在這些椅子上,他們有的是肥胖症患者,有的是離異不久的單親媽媽,有的是焦慮易怒的叛逆少年,有的也跟我一樣,長期被失眠折磨。
交流會由一個中年女人主持,李淑兒負責協助,大家輪流分享自己的故事,每天晚上都會有一個人扒開自己的傷口,敞開心扉,大哭一場,其餘人有的沉默,有的跟着一起哭。這時候李淑兒會一一擁抱每一個人,為當晚的分享者準備禮物。
我曾問過李淑兒,你有那麼多發展機會,可你放棄這些,堅持留在這裡,值得嗎?
她說,他們這些人聚在一起把自己的經曆說出來,或許解決不了什麼問題,但看到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與自己相像的人,至少不會那麼孤單。對于她來說,能做這樣的事,就是功德一件。
這天晚上,分享者是那位單親媽媽,她說的不多,大概就是跟孩子之間的矛盾隔閡和一些瑣碎日常,可看得出她的情緒一直十分低沉。
分享完後,李淑兒拿出了一條漂亮的連衣裙,放到她的手中,“李姐,這是我給你女兒買的禮物,孩子長大了,肯定是愛美的,你拿回去讓她試試,不合适我再拿去換。”
那條裙子的牌子我認識,價格不便宜。
李姐手裡攥着裙子擡起頭盯着李淑兒看了一會兒,突然憤怒的把裙子扔在她的身上,“李淑兒,我知道你有錢,可我女兒穿什麼不需要你來決定。”
有人說,“李姐,你不要這麼敏感好不好?李淑兒隻是想給孩子送一件禮物而已,她為我們大家放棄工作,付出了這麼多,這你不是不知道。”
“是啊,”李姐轉頭對大家說:“可你們想過沒有,她這個志願者能做到什麼時候?她是大畫家,長得漂亮,有錢,有高學曆,她的人生像開挂一樣,從小到大一帆風順,而我們終日掙紮在病痛和貧困中,她這麼完美的人怎麼可能真正體會我們的感受?你看看,每一次她都送我們這麼貴的禮物,這是什麼意思?炫富嗎?還是在告訴我們在座的所有人,隻有她是最幸福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我這才意識到,原來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有過這樣的想法,李淑兒的完美人生對于他們來說太過刺眼。
李淑兒看着大家,站在原地,有些無措的搓了搓手,良久,她說:“誰說我的人生是一帆風順的?”她的臉上還挂着微笑,“這麼多個夜晚,我聽了你們太多的故事,今天晚上,換你們來聽聽我的故事吧。”
3
故事中的李淑兒是一個問題少女。
李淑兒原名不叫李淑兒,叫做李茜,長大之後才改的名。
青春期的李茜,絕對是一個小太妹。頭發染成五顔六色,衣服從來都不好好穿,不是露肚臍就是露腰露背。
家裡給了不少錢,她就拿這些錢去結交了社會上一群不良少年,天天請他們去酒吧,天天都喝成爛泥,喝醉了經常惹事,和人家打起來。
早戀這種事更是家常便飯,李茜長得好看,身邊從來不缺男孩子,基本上一個月能換三個男朋友,她很大方,給他們買衣服買煙買酒,但她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她跟他們都隻是玩玩而已,玩膩了說踹就踹。
連閨蜜的男朋友她都搶,還将兩人睡在一起的照片發到閨蜜手機上刺激她,當閨蜜沖到賓館質問李茜的時候,她隻是淡定的穿好高跟鞋,對閨蜜說,你是我的朋友,好東西難道不應該共同分享的嗎?
她做事毫無底線,很快衆叛親離,身邊沒幾個朋友,留下的,也隻是沖着她的錢。
其實也有一個好男孩是真心的喜歡她,想對她好,可她隻是冷漠的指了指外面的高樓大廈說,你從那上面跳下來我就相信你。
她不懂什麼是愛,好像她天生就沒有愛,這一切都隻是她的惡作劇,她覺得好玩,她覺得這樣做就能證明自己還活着,并且活得跟别人不一樣。
故事說到這裡,或許很多人會覺得李茜完全是咎由自取,或許還有一部分人正在好奇,這樣一個三觀盡失,毫無道德底線的李茜是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溫暖善良,優秀成功的李淑兒的呢?
故事還得從頭說起。
4
故事中的李茜曾是一個天才少女。
父親是高級工程師,造飛機的那種,母親是鋼琴家,從基因裡就決定了李茜的智商不同常人。
小學連跳三級,用三年半的時間讀完小學六年課程,考上市裡的重點中學。
因為不夠年齡,需要等待兩年才能進入中學。
這兩年時間李茜也沒閑着,報了美術班、鋼琴版去施展天賦,兩年過去,她的繪畫水平趕超培訓班的老師,鋼琴連過八級,省級的、國家級的比賽證書跟玩一樣成堆的往家拿。
所有教過李茜的老師都對她的智商歎為觀止,說這孩子就算是随便教教,将來也必成大器,親戚朋友無一不羨慕李茜的父母,到底是怎麼生的,才能生出來一個這麼可愛聰明的孩子。
可就在李茜升高中的時候,父母離婚了,這件事情毫無征兆,前一天晚上,父母還一起依偎在沙發裡商量着李茜應該讀哪所高中,第二天媽媽就收拾了行李,帶着她離開了家。
他們搬到小時候住過的舊房子裡,李茜始終以為爸爸媽媽隻是在吵架,過兩天就能搬過去住了,所以她沒有哭也沒有鬧,依然安安靜靜的去上學,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舊房子裡有很多蟑螂,李茜晚上害怕,她抱着被子跑到媽媽的房間,安靜的在媽媽身邊躺了下來,可是媽媽的身體怎麼變得這麼涼?她伸出手抱住媽媽,想給她暖暖。
直到第二天早上,她才看到灑落一地的藥片。媽媽的身體冰冷僵硬,手指攥在一起,怎麼掰都掰不開。
15歲的少女抱着母親冰冷的屍體度過了一夜,這該是怎樣一種難以想象的體驗?
媽媽死之後,頭七還沒過,爸爸把李茜接回家裡,同樣接回來的還有一個妖娆美麗的年輕女人,這時候李茜才知道父母是因為什麼離婚,一夜之間,原本幸福美滿的家庭徹底毀滅,女孩燦爛光明的未來隻剩下無盡的黑暗。
母親在離婚當天去世了,頭七還沒過,父親将後媽接回了家。
爸爸本就經常出差,家裡隻剩李茜和那個女人,或許是覺得虧欠,每次他走時總會留很多錢。李茜拿着這些錢,家也不回,跑去酒吧學人家買醉,反正沒有人會管她,沒有人會在意她,也就是在那裡,她認識了一群混混,走上了那些不歸路。
可不管在外面多麼無所謂,一到夜晚,李茜都會躲在被子裡哭到天明,她連着好幾個晚上都睡不着覺,一閉上眼,她就能看見母親的屍體冰冷的躺在身旁。
她下床找安眠藥,吞了兩片,過了三個小時,又吞下去五片,可直到天亮了,她依然清醒的睜着眼,她好累,她好想好好睡一覺,于是她把剩下的十幾片安眠藥一口氣全吃了下去。
等醒來的時候看到自己在醫院,身邊坐着的是她的同桌,那個胖胖的男孩滿臉都是擔憂,若不是班主任知道李茜家裡發生的事,又見李茜沒來上學,讓同桌去家裡找她,恐怕李茜早已命歸西天。
洗過胃後,李茜瘦了整整十斤,出院之後同桌陪她回家,走着走着這個男孩竟然哭了起來,他說,李茜,你别這樣對待自己,這個世上還有人在關心你,我喜歡你,我想對你好。
李茜冷漠的指了指面前的高層,說,你從那上面跳下來,我就相信你。
5
“那個男孩當然沒有跳,”李淑兒舒了一口氣,聲音略顯顫抖,她繼續說:“兩年後他又出現了,在我裹着被單被警察帶上警車的時候,他不知從哪裡冒出來,跳上警車,說他是我的哥哥,他要替我作證,他反反複複的跟警察說着同一句話,他說,李茜不會做壞事的。”
那時的我怕極了,抓着他的胳膊就不撒手,我不記得他叫什麼名字,隻知道他是我沒說過幾句話的同桌,還有,他曾經說他喜歡過我。
後來他告訴我他你名字叫吳呈是在派出所的外面,他給我披上他的外套,扶着我說,沒事了,别害怕,你看,我就說過了你沒做壞事,警察怎麼可能抓你呢?
我當時覺得他天真的有些可笑。
那些日子吳呈一直陪着我,他覺得我不開心,就帶着我去遊樂場,去海邊,有時候就隻是靜靜的坐在路邊曬太陽,這些事情都普通的要死,可忽然就讓我覺得踏實,舒服,是打從心裡的坦然。
我問吳呈為什麼要幫我,難道他沒有聽說過我的過去嗎?
他對我說,那又怎樣?你隻是一個迷了路的孩子,隻要幫你指對了路,你自然就會回來了。
聽着這句話我就哭了,長久以來的恐懼陰暗就因為他在陽光底下的笑容就揮散而去。我忽然的想要變好,想像他一樣能夠露出幹淨的笑容。
吳呈學習很好,又是班長,他主動提出,隻要我能夠回到校園,他就幫我把落下的功課都補上去。
于是我染回了黑發,穿上校服,回到了學校,可在同學們的眼裡,我就是個異類,是個怪物,隻有吳呈全天候的陪着我,就像父親教一個孩子怎麼走路一樣,他教我怎麼适應回到校園的生活。
他整理了高中三年全部的筆記,一本一本的給我講解,他帶我去食堂打飯,告訴我哪家的米飯總是蒸的不熟,哪家的糖醋排骨特别好吃,他拉着我去畫室,求老師收下我做藝術生。
總之他為我做了很多,可那時候已經高三,就算是通過藝術生招考,短短一年時間,補上三年的空白也是難如登天,第一次高考,我的分數隻夠三本。
我決定複讀,當假期結束我去學校報到的時候,看到了站在校門口同樣穿着校服的吳呈。
他本該穩上清華的分數,卻在考試時發揮失常,整整丢了三百多分。
鬼才相信他是發揮失常。
他說他放心不下我,他好不容易把我指引到正道上,若是我再迷了路,他的心血豈不是要付諸東流。
什麼鬼邏輯,可是我看着他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學校裡有很多人說閑話,說吳呈瞎了眼,遲早被我玩膩了一腳踹飛。
起初是為了跟他們賭氣,每當聽到這些閑言碎語的時候,我就挽上吳呈的胳膊,一臉的趾高氣揚,可吳呈卻沒有松開我的手,他緊緊地握着,直到我臉紅心跳。
我們就這樣正式在一起了,交往的日子跟以前一樣,教室,圖書館,食堂是我們約會的地方,讨論的話題的不是數學題就是英語口語。
那是自從母親去世以後,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有能力愛上一個人。
原來真正的愛是這樣,沒有轟轟烈烈,沒有浪漫心跳,但我卻覺得幸福,真真切切可以摸得到的幸福。
6
李淑兒忽然的沉默了,沒有人說話,全都屏息看着她,他們不想打斷這個可憐的女孩子,想聽到她将這份得之不易的幸福繼續延續下去。
李淑兒低着頭停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其實這麼好的男孩我不該拖累他的,那一年我就應該讓他走,他本該成為一名清華學子,溫暖陽光的活下去……”
那一年的冬天,異常寒冷,吳呈和李茜補完課,踏着一地的積雪往回走,天冷路滑,吳呈背着李茜,李茜用戴着兩隻手套的手遮在吳呈的頭頂,說,這樣你就不會變成白發蒼蒼的小老頭了。
吳呈說,有什麼不好?我們倆的頭頂落滿白雪的樣子,不是很像一起白頭偕老嗎?
誰要跟你一起白頭到老,好俗套啊。
正說着,身後傳來刺耳的喇叭聲,李茜回頭望去,看見一輛黑色的車跟在後面,音響開的震耳欲聾,路過他們身邊的時候,開車的人搖下車窗,大聲對李茜喊,嫂子,我大哥剛進去你就勾搭别人啊?
李茜沒有搭理他,可那輛車根本就沒有要走的意思,緊緊地跟着他們,李茜怕引出事端,拉着吳呈加快了腳步。
也不知那個小弟是把油門當刹車了還是蓄意報複,那車油門轟響,直直的就朝着他們沖了過來。
李茜隻覺得一股力道将自己推了一把,等她從人行道上爬起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那輛車的後輪從吳呈的身上碾了過去。
血濺一地。
吳呈沒有再動彈,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她的方向,他的頭頂上落滿了白雪。
……
說到這兒,李淑兒的眼淚已經無聲的滑落,那位先前還怒罵她的單親媽媽也擡手抹着眼淚。
“後來的很多日子,我不止一次的想過,就跟着吳呈和他一起去吧,可是我答應過他,我不會再迷路,我得好好活下去,我相信他一定在天堂看着我,我不能再讓他失望。再後來,你們也都知道了,我改了名字,考上了中央美術學院,一路讀到了博士,成為了今天的李淑兒。”
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我做到了,我沒有迷路,并且我還想力所能及的在這裡,指引一些正在迷路的人,就像曾經的他一樣。”
7
那天晚上,我沒有再失眠,完完整整的睡了一個好覺。
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有一個笑容明朗陽光的男孩子,和一個溫柔可愛的女孩子,他們在大雪紛飛的路燈下面,緊緊牽着對方的手,就這樣朝着路的盡頭一直走,一直走。
直到他們的頭上落滿飛雪,頭發花白,路的盡頭也沒有出現。
我聽見男孩說,真希望這條路永遠都走不到終點。(作品名:《不再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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