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談到建安文學，都以“風骨”贊之。陳子昂說：“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漢魏風骨，晉宋莫傳。”李白詩曰“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都是中肯的評價。

那麼，什麼是風骨呢？

自從建安風骨或者漢魏風骨提出來以後，有很多不同的解釋。如2014年去世的複旦大學教授王運熙先生在《從<文心雕龍·風骨>談到建安風骨》一文中說：“在認為建安風骨是指建安文學（特别是五言詩）所具有的鮮明爽朗、剛健有力的文風，它是以慷慨飽滿的思想感情為基礎所表達出來的藝術風貌，不是指什麼充實健康的思想内容。”

甯夏大學王拾遺先生《略論“建安風骨”》一文中說：“人們通常所贊賞的‘建安風骨’是指那些反映現實深刻，風格剛健清新的詩篇，并不是指建安時期的所有詩歌。”

不管現代人如何争論，我們回到最早提出風骨的那個年代去看。

最早提出風骨概念的是劉勰。他的《文心雕龍》中專門設有《風骨》一篇。他說，風“乃化感之本源，志氣之符契也”，也就是說，文藝作品之所以感化人，其本源就是“風”。就是說，作家必須對生活有感受，有理解，有體會，就會有感情。這種感情表達出來就是“風”。劉勰說“是以怊怅述情，必始乎風”。還說“深乎風者，述情必顯”，對生活理解得越透徹，體會得越深刻，表達出來的情感就越豐富，越能感動人。就像我們很多人在頭條中問，我也讀了很多詩，也看了詩詞格律，但是為什麼寫不出來格律詩呢？就是因為你沒有去感受理解生活中的美。正如奧古斯特·羅蘭說的“世界中從不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美的眼睛。對于我們的眼睛，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就是沒有把生活中的美轉化為我們内心的感情，就不能進行文藝創作

劉勰對風的解釋有兩個含義，其一是作為創作本源的社會風俗習慣與自然景物的社會認同。其二是作為感染是教育人的文藝作品的社會功能。按照劉勰的話說就是你沒有“風”。

關于“骨”，劉勰說“沉吟鋪辭，莫先于骨。”也就是作者在深思熟慮之後使用的文法結構和語言技巧，就是創作過程，就是“骨”。劉勰接着說“結言端直，則文骨成焉”，準确無誤地運用語言，嚴格完整的文章結構，就是“文骨”成功的表現。“故練于骨者，析詞必精”，還是說語言的運用要準确地析詞，就是需要精煉，詞彙要準确。劉勰又說“意氣駿爽，則文風清焉”就是作品中能表現出作者堅定的意志和氣概，作者的“氣”就顯示出來了。風骨就是說詩文作品既要有語言，又要有結構，既要有形式，更要有内容。有漢一朝，賦是主要文體，賦的特點是排偶和藻飾，用大量的形容詞排比句來描繪事物。就造成内容空洞，感情膚淺。就是劉勰說的“瘠義肥辭，繁雜失統，則無骨之征也。”詞彙要精當，結構要完整，布局要合理，才能寫好文章。。現代人寫詩特别是格律詩，隻重視平仄、押韻、對仗，卻不論結構，不講究起承轉合。中國古詩從詩經起就有獨特的結構，《楚辭》也有結構方法，到了漢末四言、五言甚至七言詩都有了，漢語詩的結構已經趨于成熟，劉勰講“風骨”就包含了結構方法。

劉勰認為作家隻有體會了“風”才能進行創作活動，隻有掌握了“骨”才能創作出好的作品。“故辭之待骨，如體之樹骸；情之含風，猶形之包氣。”語詞篇章能夠形成文藝作品就像人體一樣，需要完整的形骸；作品能感動人首先作家的氣質能讓人信服。否則隻有在外的華麗詞藻，沒有内在的真摯的感情，隻會無人問津，或許有人能獲得些許聲譽，但絕不能長久。劉勰說“若豐藻克贍，風骨不飛，則振采失鮮。負聲無力。”

劉勰在《文心雕龍·風骨》中又說：“是以綴慮裁篇，務盈守氣，剛健既實，輝光乃新。”“氣”最早不是劉勰提出來的，是曹丕在《典論論文》裡說的“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緻。譬諸音樂，曲度雖均，節奏同檢，至于引氣不齊，巧拙有素，雖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曹丕所講的“氣”是文章中反映出來的作家的氣質個性，也即作者的天賦禀受。是天生的氣質，氣魄。氣“是”不了學習，不可模仿，甚至不可遺傳的。

劉勰把氣的概念引到風骨中來，意思就是氣是與生俱來的風，這樣就把“氣”也把“風骨”絕對化了。這個觀念一直影響到後來，唐朝及以後很多人歌頌“谪仙風骨”，就是認為李白的詩才是天生的，凡人不可及的。其實他們忘了，李白也有“鐵棒磨成針”的故事。

劉勰說“翚翟備色，而翾翥百步，肌豐而力沈也；鷹隼乏采，而翰飛戾天，骨勁而氣猛也。文章才力，有似于此。若風骨乏采，則鸷集翰林；采乏風骨，則雉竄文囿；唯藻耀而高翔，固文筆之鳴鳳也。”翻譯過來就是說。雉雞五色俱備，而隻能低飛于百步之内，因為它身肥而體重；鷹隼色彩單調，而一舉高飛于雲天之外，因為它骨健而氣猛；文章的才與力未能兼備者，也像這樣。倘使有風骨而少文采，那就是骛鳥混迸了翰林；有文采而無風骨，那就是野雞竄人了文苑。唯有光彩照人而又高飛沖天，那才是文壇上善鳴的彩鳳啊。

在這裡劉勰把風骨當做文章的内容，把文采當做文章的形式，和前面我們說的既有相通的地方也略有不同，但這都是在一篇文章之中的話，我們不可太過拘泥，就當做一回事理解也是可以的。

風骨一詞出現後，建安風骨，漢魏風骨，以至魏晉風骨，指的都是同一個意思，不過魏晉風骨加了竹林七賢。以後沒有哪個時期的稱以風骨了。有人有過盛唐風骨的說法，但是不流行，後來就以盛唐精神相稱了。盛唐詩歌的特點是豪放，而建安文學的特點是悲壯。下一講将繼續談風骨在建安文學中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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