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的新年,我們出發,回到故鄉。日複一日的忙碌停住腳步,時光與回憶短暫接續。
讓我們記挂的是,在城鎮、在農村,在故土鄉情的牽絆中,那一張張熱情洋溢、又或飽經風霜的面孔,時刻訴說着小人物與大時代的故事。他們有着怎樣的性格、信仰?經曆着怎樣的生活、命運?他們的人生,又是如何與波瀾壯闊的時代發生勾連?對于2017,對于未來,他們有着怎樣的心願和期許?
作家奈保爾曾說,每個故事,每個人,都如鹽般微小而珍貴。他們就是時代的“鹽粒”,書寫他們,就是書寫時代的味道。
春節期間,新京報推出“記者還鄉系列報道”,來紀錄他們與這個時代的故事。
鄉念,我們在家鄉,相見,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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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8日,農曆大年初一從廣州開往鄭州的Z190列車。
年三十兒的黃昏,家裡的爺兒們要帶上燒紙,結隊給老祖宗上墳,在河南農村,這叫“接神”。
“神”接到家,點上一挂長鞭,噼裡啪啦的熱鬧裡,在老祖宗牌位前擺兩碗冒熱氣兒的餃子,一家之主帶着後輩磕頭,新的一年才算開始。
想着這個場景時,趙玉寬還坐在廣州市南沙區一間招待所裡,冷冷清清的。這位58歲的一家之主,還沒有回家的車票。
直到大年初一,他才在廣州火車站買到票。
Z190,會載着他穿越1399公裡,回到河南駐馬店。
我也踏上了這列晚歸的綠皮火車,和500多位河南老鄉擦肩而過,“咣當咣當”的返鄉路上,聽這些陌生人講述他們的寒暑,過去一年裡小小的遺憾與滿足。
“我能等車,不能讓車等我”
鼓鼓囊囊的化肥袋遮住半個身子,趙玉寬扛着,邁進了Z190的第三節車廂。
1月28日,農曆丁酉年大年初一,列車的出發地廣州和目的地河南都是陰天,飄着小雨。
趙玉寬接受了年三十兒之前不能回家的現實。
本來是有機會提早回家的,兩個兒子要在網上幫他搶票,他想想有點發慌,阻止了,他不會用身份證自助取票,到車站了取不出票來,更糟。
大年三十早上,拜年改在了電話裡,小孫女喊“爺爺快回來,我想你啦!”趙玉寬嘿嘿地答着,“爺爺也想你,明天就回去。”轉頭他囑咐倆兒子:“代我給老祖宗上個墳。”
還好沒趕上節前的擁擠,Z190的1至5号車廂是硬座,列車長統計,硬座車廂40%是空座,這是今年春運開始以來,列車第一次這麼寬松。
趙玉寬開口跟我說話,用鄉音喊我“妮兒”,從20℃的廣州回來,他還穿着3年前花60塊錢買的黃綠色夾襖,從後面看,領口漆皮大部分磨掉,隻剩一點斑駁。
▲去廣州打工之前,趙玉寬一個人種8畝地,主要是小麥和玉米。他說,年紀大了,種地越來越吃力。
在廣州的招待所裡,他幹着保潔的工作,每月掙3000塊錢,這原本不是他的主業。
祖上開始便是農民。去年農曆9月初,按中原的農時,家裡進入了農閑。可土裡刨不出太多财富,去年種的一季麥子、一季玉米,總共才賣了8000多。
他有兩個兒子,都在溫州打工,小兒子27了,還沒結婚,老家的風俗,兒子直到結婚生孩子,父母才算“完成任務”,趙玉寬還得幹。
外面的世界對他來說,也好也不好,總算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了,雖然絕大部分時間也隻是在招待所裡。不好的是,城市太大了,他經常找不到路,跟不上互聯網,也學不會,連手機都是老年機。
招待所靠近大海,離廣州火車站60多公裡。去火車站的路線是前夜盤算過好幾遍的,要轉3次公交、再倒3次地鐵。
下午3點42的車,趙玉寬早上6點就出門了,輾轉6個小時才到廣州站。“我能等車,但不能讓車等我”。
▲金貴是趙玉寬妻子的名字,大年三十早上,他們通了電話。電話裡小孫女嚷着“想爺爺了。”
夢想很近,盡孝很遠
這時,Z190的車速是155公裡/小時。
全程1605公裡,跨越4個省份,中間隻在衡陽、長沙和武昌三個大站停靠。但進入河南,從信陽開始,駐馬店、漯河、許昌,都停車。所以在這個時節裡,它就是“河南專線”。
廣州被稱為“中國制造”的核心,周邊的市縣工廠林立,吸引了成千上萬的河南老鄉奔波南下,去那裡挖掘力所能及的生活。很多年,春節前成群結隊奔回,節後再浩浩蕩蕩奔去,行同候鳥。
▲深夜,Z190列車上的乘客都進入了夢鄉。一覺之後,他們就要回到家鄉。
周合營就是候鳥中的一員,他有點累了。嘈雜的硬座車廂裡,興奮和熱鬧都是别人的,他隻顧低頭沉思。
5年沒回家過年了。
年前,周合營早早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趕在年前回家。
在廣州奮鬥了16年,給别人打了11年工,直到5年前,他和妻子才創立了自己的皮具廠。
工廠不大,“經濟環境又不好”,周合營整天為訂單犯愁。
屋漏偏逢連陰雨,皮具廠曾幫一個冒牌廠商代加工,被工商抓住,以造假論處,重罰,别說訂單,存活都是個問題。
“還不是因為沒文化?人家給一個英文的牌子,我不懂,就幹了。”
為了吸取教訓,周合營的工廠特意請了“文員”。“LV、CHNEL之類的冒牌貨,我都不接,要做就做正牌。”
幾個月前,總算接到了一個“正牌”代加工的單子。“欣喜若狂,明年的單子都不愁了。”
單子有了,工人卻沒了。以前工廠效益不好,熟練的工人幾乎全走了,到了年底,“用工荒”席卷廣州,别說熟練工,請臨時工都難。
“早回家過年”的決心白下了:“臨時工做不好,我們不斷返工、再加工,進度慢了很多。”被工廠事務纏身,周合營連回家的飛機票都沒買到。
想想廣州,再想想老家許昌。“這一年用四個字形容,心亂如麻。”
▲除夕夜裡,Z190列車長呂會峰在車廂内貼了“福”字,慶祝新年。
老家的父親快80歲了,去年眼睛漸漸失明,母親多年偏癱。周合營覺得自己是個不孝子。
老人常念叨“父母在,不遠遊”,他曾想接父母去廣州一起生活,“房子都買好了”,但是人越老,越不願離開故土,怕“百年”之後不能回來。
倘若放棄工廠回到父母身邊,就等于斷了夫妻倆多年打拼的事業和夢想,人到中年,兩難。
“新的一年我隻有一個願望,能說服父母跟我去廣州。”周合營扶了扶黑框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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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不能馬上飛回去”
▲一位信陽老鄉半夜站在車廂連接處抽煙,年前沒搶到票,年後回鄉看望父母。
列車進入河南境内是在1月29日淩晨4點半,窗外小雨未停。
2号車廂有一對夫妻,帶着兩個孩子,買了3個連号的硬座。為了讓家人睡好,丈夫在車廂連接處用行李給妻兒搭了個鋪,讓她們躺着,騰出來的座位讓大女兒可以伸腿橫躺。這位父親自己在車門邊站了一夜。
可在周磊夫妻倆眼裡,這一家四口是幸福的,至少很多時間能在一起。
清晨6點15分,列車還有10分鐘到漯河。周磊的媳婦已經坐不住了,恨不得馬上下車,飛回家見自己的一雙兒女。
她娘家離漯河站比婆婆家近,“我跟我媽開玩笑,讓親戚把孩子們接到我媽家,這樣能早幾分鐘看見孩子。”
這對小夫妻在廣州天河區一個城中村開菜館,館子不大,因為城中村河南人不少,他們主要做家鄉菜。臨近春節,城中村還有不少老鄉在上班,他們也堅持到最後一天。
一對兒女,大女兒10歲,小兒子8歲。暑假,他們把孩子們接到廣州,“那段時間什麼都不想幹,光陪着他們到處玩。”
漫長的暑假在他們眼裡變得短暫,而那短暫的幾天成為他們一年中最大的滿足。
除夕夜,夫妻倆跟孩子們視頻,周磊媳婦逗女兒,“媽媽今年不回家了。”其實,行李包早就裝得鼓鼓囊囊的,全是零食,最多的是巧克力。
▲18歲的軒璐林,是我的周口老鄉,14歲就辍學打工的他近兩年一直被家裡催相親。列車上,他看着手機中的相親對象,姑娘已經在老家等着了。
7點半,列車接近終點站鄭州。窗外樹影和電線杆向後一閃而過,麥田綿延不絕。
廣播開始播放精心挑選的歌曲。第一首是Beyond《真的愛你》,第二首是黃绮珊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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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題問答
新京報:新的一年裡,你的心願是什麼?
趙玉寬:希望小兒子能找到一個合适的對象,不要太多彩禮(一塊打工的工友兒子對象要20萬)。這是兒子最大的事,也是我最大的事。
新京報:過去一年,你最大的變化是什麼?
趙玉寬:種8畝地越來越吃力了。
新京報:如果用一句話來展望一下2017,會是什麼?
周磊夫婦:希望我的孩子們健康快樂。
文|新京報記者孫瑞麗 編輯 | 李天宇 攝影|孫瑞麗 校對|陸愛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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