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三國孫吳名将陸遜來，可以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盡管很多讀者聲稱了解陸遜的生平事迹，但他們了解的内容，或許主要來自《三國演義》。此書關于陸遜猇亭之戰（夷陵之戰、彜陵之戰，今湖北宜都北）、石亭（今安徽潛山東北）之戰的有關叙述，雖不乏文學虛構成分，但屬實的部分也比較多。不過，《三國演義》對陸遜事迹的描寫，至此也基本完結。直至第108回《丁奉雪中奮短兵 孫峻席間施密計》中，很突兀的來了一句“又立三子孫亮為太子，……此時陸遜、諸葛瑾皆亡。”對陸遜後半生的事迹，一筆帶過，語焉不詳。

對陸遜之子陸抗，《三國演義》第120回《薦杜預老将獻新謀 降孫皓三分歸一統》，倒是不惜筆墨，詳述陸抗與西晉名将羊祜在襄陽對峙事。羅貫中還借羊祜之口，簡略叙述了陸抗迅速攻陷西陵（今湖北省宜昌市），剿滅孫吳叛将步闡事：“汝衆人小觑陸抗耶？此人足智多謀，日前吳主命之攻拔西陵，斬了步闡及其将士數十人，吾救之無及。”凸顯了陸抗傑出的軍事指揮才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陸抗比較好的繼承了父親陸遜的軍事才能基因，得以保持陸氏門風不墜。

陸抗畫像

然而，到陸抗的兒子陸機、陸雲這一代，這種基因的傳承，似乎出現了斷裂與突變。陸機、陸雲雖出身将門，卻皆以文采見長，武略頗為遜色，以至于指揮作戰時，雖有其它因素掣肘，但慘敗的戰果，似乎也可以視為兄弟二人不娴武略的佐證。

關于陸遜、陸抗、陸機和陸雲祖孫三代，有很多問題，亟需解答：陸遜在跻身“戰神”行列前，是怎樣的一個人？究竟是什麼原因，導緻孫權晚年，必欲置孫吳棟梁陸遜于死地，最終導緻陸遜郁憤而死？陸抗的傑出軍事才能，都有哪些表現？陸機、陸雲兄弟二人出仕西晉，緣何被卷入政争風波，最後被殺害？下面，我們将對上述問題一一解答，以便更好地了解魏晉時期陸遜、陸抗、陸機和陸雲祖孫三代的文采武略。

陸遜（183年—245年3月19日），本名陸議，字伯言，吳郡吳縣人（今江蘇蘇州）人。

陸遜少年喪父，後跟随他的從祖父，時任廬江太守陸康，在舒縣（今安徽省六安市舒城縣）讀書。後來，陸康因與袁術不和，爆發沖突。袁術遣孫策率軍攻打廬江。陸康雖指揮廬江軍民，堅守兩年多，但廬江最終還是失陷了。陸康也在廬江失陷後一個月内，就病逝了。不過，在廬江失守前，陸康已将陸遜和自己的兒子陸績等家人送往吳郡安置。陸遜因此得以避開兵燹，保全了性命。此時的陸遜，隻是以博覽書籍而聞名于吳郡，毫無“戰神”的風範。

陸遜劇照

建安八年（203年），陸遜21歲時，孫權主政江東，招徕賢才。陸遜應募，進入孫權幕府。自此拉開他與孫權42年合作的大幕。最初，孫權先後任命陸遜為東、西曹令史，主持幕府的文秘工作。如果沒有什麼意外，或者陸遜如果滿足于處理文牍檔案工作的話，他這一輩子，極有可能就是一個平庸的文吏，終老于文山書海中。

不過，陸遜或許不滿足于這一工作。他可能請求孫權，允許自己到地方任職。孫權先任命陸遜為海昌（今浙江海甯）屯田都尉，兼海昌縣令。海昌境内連年遭受旱災，民不聊生。陸遜一面開倉放糧，赈濟貧民；一面生産自救。他的這些措施，緩和了災情，拯救了很多民衆。後來，陸遜又毛遂自薦，征讨山越、搜刮隐匿戶口、平定叛亂，都取得了顯著的成績。應該說，陸遜的上述政績，雖已初步嶄露“戰神”的巨大潛質，但若沒有重大機遇的話，那麼，終其一生，也可能就是以一名模範官員的身份，退休養老而已。

陸遜“戰神”潛質的第一次充分展現，則是他于建安二十四年（219年）獻計，偷襲并奪取劉備占據的荊州，襲殺關羽。随後，陸遜又以大都督的身份，指揮了他的“封神”之戰—猇亭之戰。大敗劉備，鞏固了孫吳對荊州的統治。自此，陸遜成為孫權麾下一等重臣，孫權甚至将自己的玉玺，也放在陸遜的住所。衆多軍國大政，孫權也經常咨詢、請教陸遜的意見。黃武七年（228年）八月，陸遜又指揮吳軍，在石亭之戰中，大敗魏軍。

猇亭之戰火燒連營

黃龍元年（229年），孫權封陸遜為上大将軍，到武昌輔佐太子孫登。赤烏六年（243年），孫吳丞相顧雍去世。次年正月，孫權命陸遜為丞相。陸遜的聲望、權勢，達到巅峰。

陸遜雖執掌國柄，孫權對他也處處虛心下己。但當孫權晚年，太子孫和、魯王孫霸争儲時，陸遜因堅持太子地位不可動搖，而被孫權判定為太子黨，屢予嚴斥，緻使陸遜郁憤而死。一代“戰神”，就此隕落。

陸抗（226年—274年），字幼節，陸遜的第二個兒子。因陸遜長子早夭，陸遜死後，由陸抗承襲陸遜爵位。

孫亮、孫休在位時，陸抗先後參與過對曹魏的幾次軍事行動，因功授予征北将軍、鎮軍将軍。264年，孫吳末代皇帝孫皓即位，升陸抗為鎮軍大将軍，領益州牧。西陵之戰，使陸抗一戰成名，追随其父，跻身“戰神”行列。

三國遊戲中的陸抗形象

272年八月，孫皓突召西陵督、前丞相步骘的次子步闡入朝。步闡倉卒被召，内心憂懼，遂于九月降晉。十月，陸抗聞訊，率部進圍西陵。晉武帝命荊州刺史楊肇率軍接應步闡，命車騎将軍羊祜率兵5萬進攻江陵，令徐胤率水軍進攻建平，救援步闡。

陸抗為避免腹背受敵，命諸軍在赤溪至故市一線構築高牆，内可圍困步闡，外可抵禦晉軍。鑒于江陵以北道路平坦開闊，無險可守，陸抗命部下建造大壩，截斷水流，以阻礙晉軍。羊祜想利用吳軍所截水面，用船運送糧草，卻揚言要派兵毀壞堤壩。陸抗得知後，急命部下速毀大壩。諸将迷惑不解，多次谏阻。陸抗皆不采納。羊祜聽說吳軍毀壞大壩，隻好改用車輛運送糧草，耗費大量人力和時間。

《三國志13》裡的羊祜

十一月，楊肇部抵達西陵外圍。陸抗命部下分别抵禦羊祜、徐胤部，親率主力，依托長圍，與楊肇對峙。戰前，都督俞贊逃跑至楊肇處投降，并交待了陸抗軍的虛實。陸抗果斷改變此前部署，緻使楊肇部死傷慘重。

十二月，楊肇因所部死傷殆盡，隻好趁夜逃走。陸抗怕主力追擊，易使被圍困西陵的步闡趁虛突圍逃脫，于是隻派少量軍馬追擊。楊肇殘部兵敗如山倒，竟将铠甲、武器全部丢棄，狼狽逃竄。羊祜等部孤掌難鳴，隻好陸續退軍。陸抗揮軍攻城，西陵城不久陷落，步闡等被誅殺。陸抗因此戰，成為孫吳後期國之棟梁。

孫皓在位，殘暴不仁，重用宦官，導緻朝政混亂，民不堪命。陸抗雖多次勸谏，但均不被采納。陸抗無奈，隻好盡忠職守，保守邊境安全。

三國遊戲中的孫皓

陸抗臨終前，勸谏孫皓重視邊境防禦，仍不被采納。280年，西晉滅吳。其軍事謀劃，一如陸抗所預料。

陸機（261年—303年），字士衡，是陸抗第四子。少有異才，文章冠世。二十歲時，孫吳滅亡。陸機返回故鄉，閉門不出，勤奮求學。

晉武帝太康十年（289年），陸機與弟弟陸雲一起北上，來到京師洛陽。二人對太常張華非常仰慕和欽佩，遂以師長的禮儀，參拜張華。張華也很器重二陸，評價說：“伐吳之役，利獲二俊。”二陸因此名氣大振，以至當時洛中流傳“二陸入洛，三張（當時北方名士代表張載、張協和張亢三人）減價”的民諺。

晉武帝去世後，西晉統治階層爆發“八王之亂”。陸機因曾在趙王司馬倫手下任職，司馬倫篡位稱帝失敗後，陸機也差點被處死。後在成都王司馬穎援救下，減免死刑，流放邊地。恰遇朝廷大赦，才留居洛陽。江南名士顧榮等勸陸機返回江南，以避朝廷政争。陸機自恃才能聲望，加之素有匡正世難的志向，沒有聽從顧榮的勸告。

西晉八王之亂

陸機感念司馬穎救命的恩德，又判斷司馬穎有匡扶社稷的才能，于是轉而投靠司馬穎，被司馬穎任命為參大将軍軍事、平原内史等職，後世遂稱其為“陸平原”。

303年，司馬穎與河間王司馬颙起兵，讨伐長沙王司馬乂。他命陸機代理後将軍、河北大都督，統率諸部二十多萬人。陸機深知諸将不服，且屢在司馬穎面前進讒，诋毀自己，于是請求辭去都督之職。司馬穎不允。陸機勉強就任。

陸機率軍與司馬乂軍交戰。陸機軍大敗，在澗中溺斃的士兵屍體堆積如山，澗水都被阻斷。諸将趁機誣陷陸機與敵勾結。司馬穎大怒，将陸機殺害。臨刑前，陸機感歎道：“故鄉華亭的鶴鳴聲，再也聽不到了啊！”

陸機擅長作詩，他撰寫、流傳下來的詩歌，有105首，大多是樂府詩和拟古詩。他的詩歌辭采華麗，注重山水景色的描寫，詩風繁缛，被譽為“太康之英”。劉勰在《文心雕龍》中，就将陸機與曹植并稱。

除詩歌外，陸機還擅長作賦，今存27篇。陸機的書法也獨步一時，其章草《平複帖》，是目前所知古代存世最早的名人法書真迹，也是第一件流傳有序的法帖墨迹，被譽為“法帖之祖”。

陸機《平複帖》

陸雲（262年－303年），字士龍，陸抗第五子。和哥哥陸機比起來，陸雲似稍有遜色。不過，他六歲就能寫文章，有才思文理。時人稱兄弟二人為“雙陸”。周浚則稱譽陸雲為“當世顔回”。

二陸至洛陽後，陸雲被任命為浚儀（今河南開封祥符區）縣令。陸雲禦下嚴明，明察秋毫。一次，縣裡一名男子被殺，一直找不到兇手。陸雲仔細查閱案卷後，命手下拘押了死者的妻子。陸雲并沒有審訊她，而是将她拘押10多天後，就釋放了。

陸雲畫像

陸雲暗地裡囑咐手下：你們悄悄跟在這女子後邊，不要被她或其他人察覺。出城10裡後，如果有男子在路邊等她，且和她交談。你們就把他倆抓回來。

随從們遵囑行事，一切果然如陸雲所料。經過審訊，案情真相大白：男子與女子通奸，合謀殺害她的丈夫。聽說女子被縣令拘押，内心忐忑不安。得知女子被釋放，就在她回家的路上等待，想向她打聽有關消息。沒料到中了陸雲的計謀。案件告破後，全縣吏民都視陸雲若神明。

後來，陸雲被調入朝廷任職。司馬穎執政時，任命陸雲任清河内史，故後世稱其“陸清河”。

陸雲剛直不阿，又多次嚴詞拒絕司馬穎心腹宦官孟玖等人的不法請托，深遭孟玖等人嫉恨。陸機兵敗，陸雲也遭牽連，被關押入獄。孟玖等人趁機向司馬穎進讒，誣陷陸機兄弟意圖謀反。陸雲和陸機皆被殺害。

時勢造英雄！陸遜不甘終老于文山牍海中，不甘做一名普通的官僚。他抓住時機，謀奪荊州，大敗劉備、曹休，成為一代名将“戰神”，并因傑出政治、軍事才能，執掌孫吳國柄十餘年。不過，由于觸怒孫權，緻使郁郁而終。陸抗繼承了父親的優秀軍事基因，在西陵之戰中，剿滅孫吳叛将，大敗西晉援軍，成為孫吳後期國家棟梁。與祖父、父親赫赫軍功相比，陸機、陸雲兄弟雖文采斐然，卻武略稍遜；對政治時局，對自己的優劣，皆缺乏清醒、準确的判斷，終深陷、喪命于統治者殘酷權争中，亦可謂陸氏宗門的不幸。“君子之澤，三世而斬”，豈此之謂欤？

1.（唐）房玄齡等：《晉書》，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

2.王仲荦：《魏晉南北朝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

3.白壽彜總主編、何茲全主編：《中國通史》（第五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

（作者：浩然文史·投稿作者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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