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22歲的郭德綱感覺熬不住了。
因為他覺得,上天對他太不公平。
從藝16年,這個從相聲窩子走出來的天津小夥,第三次進京要說相聲。
這次,他放下了傳統相聲的尊嚴,低聲下氣求人給一口飯吃。但是,沒有哪個相聲團體會收他這個“異類”。
他們忘不掉,8年前,就是這個15歲的小子,初來乍到,就如真龍入海,差點攪翻京城風雲。恃才傲物,桀骜不馴的郭德綱,給他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他們不喜歡郭德綱,不喜歡他的驕傲,不喜歡他的堅持,不喜歡他能砸了自己飯碗的手藝。
這樣有能耐的人,會讓人不開心。
郭德綱不知道這些,他隻知道,這次上京,八成又是失敗的結局。路費花光了,盤纏沒有了,眼看着一天天的,真是難熬。
他回想起這次進京前立下的毒誓,這次不混出個樣子,再不回來。可是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爐子上的“咕嘟”聲,打斷了郭德綱的思緒,面糊煮開了,又可以吃晚飯了。這一碗面糊,能頂三小時不餓。把鍋裡的面糊刮個幹淨,郭德綱熟練地往裡兌着蔥白和大醬。餓了一天,聞着久違的食物香氣,郭德綱條件反射地咽着吐沫。
管他呢,吃飽了再說。
狼吞虎咽地吃完面糊,碗筷一扔,郭德綱靠在床頭,瞟着牆角的挂面和大蔥,盤算着煮面糊還能吃幾天。
算着算着,郭德綱悲從心來,學藝十幾年,我怎麼混成這樣了呢?打小學藝的畫面,像過電影一樣,在腦子裡一次次回放。他不但想到了自己的過往,還想到了一個很重要的朋友。
1973年,郭德綱出生在天津一個普通家庭。父親是警察,母親是教師。但是作為家中的獨子,郭德綱并沒有享受到特别的待遇。
由于父母工作忙,大白天家裡都沒人帶孩子。年幼的郭德綱,童年都是在大街上戲園子裡度過。那個戲園子在郭爸爸的轄區,每天下班他來接郭德綱回家。
把戲班子當幼兒園,郭德綱成了那片區裡歲數最小的“資深票友”,不但每次都聽,還自己跟着戲台上的花臉學着唱。
後來時間一長,大家都知道,那個整天跟着戲班學唱戲的小孩,是郭警察家的公子,小名“綱子”。
郭德綱和兒子
天津是曲藝之鄉,胡同裡都藏着高人。郭爸爸看孩子真心喜歡這個,幹脆就沒讓“綱子”上學,托人找關系,直接拜師學藝,入了戲曲的行當,成了社會底層從業人員。
不得不說,郭爸爸的心是真大,從來不愁孩子未來的事兒。不過,他找的老師,那也是天津衛有名号的行家。評書拜的高慶海,相聲開蒙是常寶豐。
常寶豐
這個常寶豐,是常氏相聲的傳人,人稱“常九爺”,相聲功底深厚,家傳的頂級手藝。開心麻花的常遠,論輩分得喊常寶豐九爺爺。郭德綱在相聲行當裡,和常遠是平輩。見到常遠爺爺常寶華,也得恭恭敬敬叫聲“師爺”。郭德綱和常氏相聲的淵源,來源于此,這也為數十年後,德雲社和常家的好關系,埋下了重要的伏筆。
常寶華和郭德綱
1981年,郭德綱開始和常寶豐學相聲,而他那個朋友,也在這一年,考入了中央民族學院學舞蹈。但是那時并不知道,8年之後,他們在最落魄的時候,會師北京。
常寶豐給郭德綱開蒙的作品,是個手寫版《八扇屏》,就是一句一句教會了,背熟了,然後一句句地 “喂活”。除了這些,常九爺還拿出一套《傳統相聲大全》,讓郭德綱學習。郭德綱如獲至寶,以為是《如來神掌》這樣的武功秘籍,學了就能打通任督二脈,趕緊拿回家逐字抄錄。
後來知道,這就是相聲的一本入門教材。想要神功大成,還得靠自己練。不過,郭德綱運氣好,遇到的常九爺,不但脾氣好不罵人,還不藏本事,有問題都給講明白。雖然沒收徒,但是教了郭德綱太多的東西。郭德綱的相聲底子,就是常九爺一字一句砸結實的。
常寶華和常遠
老先生仁義,郭德綱也不忘恩。到現在,當年那本秘籍手抄本,郭德綱還是随身攜帶。遇到常家前輩,比如常遠爺爺常寶華,郭德綱還是執弟子理,不敢忘記老先生的開蒙恩情。
也正是常九爺傳下來的這些硬功夫,給了郭德綱莫大的信心。學了七八年,郭德綱覺得神功大成,可以上江湖上闖一闖了。但是這時候,常九爺依然沒有收他做徒弟。于是,郭德綱拜師楊志剛,靠着這位師父的名号闖蕩江湖。
1988年,不到16歲,郭德綱第一次進京。
第一次進京,郭德綱走的是“官路”。郭爸爸再次托人找關系,讓郭德綱獲得了考試機會,進了北京總文工團。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郭德綱成了首都文化部門的職工。對于沒上學的郭德綱來說,這其實是個來之不易的鐵飯碗。抱住了,下半輩子吃飯不愁。
在文工團,郭德綱被分配到說唱團道具組。第一份工作是“檢場”,就是舞台後勤人員。布置舞台,收拾道具,外加桌椅闆凳的擺放,都是郭德綱的活。他在總文工團幹的活,和後來嶽雲鵬幹的活是一樣的。可是郭德綱,可不是嶽雲鵬那個心氣,幹了不多久,他就受不了了。
我過來是要說相聲的,這整天打掃衛生算怎麼回事啊?
郭德綱郁悶極了,英雄無用武之地。幸好他還有個同病相憐的朋友,可以互相發發牢騷。這個朋友,就是比他早來一年半的四川雜工,他叫洛桑。
洛桑是高材生,13歲就考入中央民族學院學舞蹈,86年畢業就進入總文工團做舞蹈演員。但是來了幾年,還是沒什麼上台的機會。而且後來由于體重問題,洛桑被調離歌舞團,被分到了說唱團,從事道具組的工作。在這裡,洛桑遇到了小自己5歲的郭德綱。
對于郭德綱,洛桑很是照顧。而對這個罩着自己的大哥,郭德綱也特别尊重。這個大哥唯一的不好,就是太愛喝酒了。每次發下工資,先要出去喝頓過瘾的。他那個體重增長,就是一頓頓大酒喝出來的。
而到了道具組,因為工作不得志,借酒澆愁,洛桑喝的比之前更兇了。每次和郭德綱聊到不開心的地方,就一定要出去喝頓酒,大醉而歸。
文工團的那份微薄收入,可經不起這麼花。很快,洛桑就遇到了沒錢吃飯的問題。而他解決問題的辦法很簡單,和郭德綱借錢。
那時候的郭德綱,煙酒不沾,也不喜歡娛樂活動。每天幹完活,就自己悶屋裡練相聲。他的工資雖然也不多,但是總有結餘。
洛桑經常找他借錢喝酒,等到了發工資再還。後來,洛桑的酒瘾越來越大,工資都不夠還錢的。
從此,好哥們郭德綱的工資,就變成了洛桑大哥的酒錢,然後,變成了郭德綱抽屜裡的一張張欠條。
就這麼幹了一年多,郭德綱還是沒有獲得上台的機會。看着在這裡成名成腕不太現實了,郭德綱已經萌生了退意。加上大哥的酒量越來越好,倆人的工資都快不夠用了。
思來想去,郭德綱還是決定,主動撤離北京,回天津老家打拼。
在和大哥洛桑揮手告别互道珍重之後,郭德綱拿好8塊錢的欠條,卷起鋪蓋回家,第一次進京正式宣告失敗。
年輕郭德綱的相聲手藝,放到天津老手藝人面前,還是太過稚嫩。加上年輕氣盛,和部分相聲人交惡,資源不好。郭德綱在家這幾年,吃飯的手藝變成了唱戲。
但是小郭同學唱戲也沒找到組織,跟個草台班子,畫個大花臉,站在比席夢思大點的台子上,對着台下稀拉拉的觀衆,咿咿呀呀唱一天,掙得還沒文工團打雜多。
郭德綱琢磨這麼幹下去得累死,還是要去北京找路子。
94年95年,郭德綱又跑了兩次北京,效果都不好。第一次呆了幾天就回來了,第二次,差點就回不來了。
在郭德綱離開的這幾年,洛桑的借酒澆愁少了很多。沒了郭德綱的資助,洛桑的酒瘾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而在文工團道具組蟄伏了幾年後,洛桑終于抓住機會,通過《曲苑雜壇》,成為了全國著名的笑星。學了多年的舞蹈,最後通過相聲走紅,可能是洛桑怎麼也想不到的事。
不過,演出機會有了,名氣和錢都有了。洛桑終于熬出了頭。這時候的郭德綱,還在天津的草棚子裡露天唱戲。晚上回家,在電視上看到自己的大哥洛桑,紅遍大江南北,心裡總覺得不是滋味。
終于,郭德綱下定決心,辭去戲班子工作,在94年95年,又跑了兩次北京,結果效果都不好。第一次花完錢就回來了,第二次因為發了誓,就在北京硬挺了好幾年,窮死不回家。
結果有一天,在自己的出租屋裡,就着大醬面糊,郭德綱聽到了洛桑酒駕車禍去世的消息。
郭德綱很難過。在北京,這算是我最好的朋友啊。好不容易熬出頭,好日子才幾年,剛27歲,人說沒就沒了。
攥着手裡的欠條,想着下次喝酒逗他笑。沒想到一别7年,居然成了遺物。睹物思人,郭德綱居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想到朋友的悲慘遭遇,想到自己當下的處境,郭德綱一時心如死灰。絕望、難過、悲傷,各種負面情緒萦繞心頭。
在床頭靠了一會,郭德綱終于回過神來,他在心裡對自己說,
郭德綱,你記住了,今天的一切是你永遠的資本,你必須成功。瓦片尚有翻身日,何況我郭德綱呢。一點轍沒有的時候,也要咬牙挺過來。除了你自己,沒人能害了你。
96年前後,第三次進京的某天晚上,在偏遠的出租屋裡,郭德綱終于開悟。靠着這股苦難中養出的精氣神,他終于從最低谷處走了出來。
再後來,德雲風雨二十載,又是另外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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